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孤女宅斗手札 作者:公子缎 文案: 被大房算计产业,被三房算计嫁妆,被王爷看上,被太后嫌弃: 这是青蕴出嫁前。 被小妾使绊子,被宫里人来回折腾,被丈夫宠上了天: 这是青蕴出嫁后。 孤女——王妃——国夫人; 这是青蕴的一生。 ==================   ☆、名门望族   青府是男爵府邸,祖上曾跟着太祖爷打天下,也曾烜赫一时,但如今也渐渐的没落了。今儿是青蕴头一天出孝期,她父亲曾坐到两淮盐政的位置,母亲亦是青府太太那一拨人里头出身最高,陪嫁也最多的。只是如今十四岁的青蕴,已经落到了父母双亡的境地。   男爵家二房的孤女,何况家里又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样看来,前程渺茫的很。头一天出孝,打扮的虽不能太张扬,也不能一味的素净到底。落玉替她挑了一支银丝裹红珊瑚的簪子,陪着宝蓝色的家常服制,既不素淡,亦没有显出光鲜来。   穿过自己住的翠微阁,又走了许久的抄手游廊,这才到了老太太住的荣寿堂。老太太常年礼佛,荣寿堂到处都是淡淡的檀香味,最初的时候青蕴还有些闻不惯,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整个青府也唯有老太太与她在血缘上最为亲近。   三太太董氏已经到了,不知道又在说什么新近发生的见闻。董氏嘴甜,素来要比大太太得老祖宗的欢心,但毕竟大太太与老太太同宗,又是这府里的掌事夫人,所以董氏再怎么样也没能越过大太太去。   平心而论,青蕴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三婶娘。   “老祖宗好,三婶婶好。”   她笑吟吟的进来,声音也是甜腻腻的。   “三丫头来了。”   因没有分家,所以小辈们都是按年纪排辈。她在青家的小姐里头行三,大姐是大房的嫡长女,如今嫁给了定武侯潘家二房的嫡长子为妻,说上去也还是风光的。   “今儿是三丫头头一天出孝期,过来让老祖宗瞧瞧。”   她前两年因守着孝,平时也不常来,即使来了也不敢常坐,免得老太太瞧了她伤心。   “孙女也有几天没见过老祖宗,心里怪想的。”   “你这孩子,嘴怎么跟抹了蜜样的甜。”   “媳妇刚刚就说老祖宗最疼三丫头,老祖宗您还不信。”   三太太便在那添油加醋道。   “老祖宗疼三妹妹,难道就不疼我了吗?”   说话的是大房的青重。青重与她同岁,只是细论起来要稍长她几个月,从来喜欢在她面前端姐姐的派头。   “你这孩子。”   大太太嘴里骂着青重,脸上却溢满了宠溺的表情。大太太就是这样,为人不算差,只是太偏宠自己的子女了些。只因大房长子青迎远刚娶的媳妇今日回了娘家,而大太太又一直不怎么愿意管只小青重一岁的庶女青文,所以今日只有青重一个人跟着来荣寿堂请安。   “二姐姐好。”   “三妹妹。”   青重浅浅的对她点头一笑,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青蕴也不知道青重讨厌她什么,明明她的运道已经那么不好了。   “越长大越不知道规矩。”   老太太笑骂青重,却全然没有半点责怪的样子。   青重小时候是老太太养大的,到了十岁才回到大太太的跟前,那份祖孙情,怕是剩下几个孙女加起来都不能比的。何况老太太又是那样的不喜欢青蕴的生母。青重又在老太太跟前歪缠了一会儿才作罢,这期间青蕴只是在边上站着,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冷眼旁观,早就习惯了陪衬一样的二房。   早在她七岁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也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撒手人寰。父亲生前极是敬重母亲,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却也因为这样,老太太一直都怪母亲没给二房留后。   说过了玩笑话,大太太才开口道:“冯家要回京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吧。”   顺成侯冯家是开过六大元勋之一,前些年举家迁祖屋去守孝,如今孝期将满,便又阖家搬了回来。   老太太含着笑点了头,又问:“冯家的帖子已经送了过来,你是青家长媳,也是你们这一辈里头唯一一个有诏命的。”   听到这话青蕴的脸色暗了暗,毕竟她母亲生前就已经是四品的诏命了。而三太太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心里暗骂自己夫君没用。   大太太听了这话,眉眼间就显得有些自得了。但她还没得意多久呢,就听见老夫人接着问:“明日去冯家你准备带谁?”   “迎远媳妇自然是要跟着去的,青重年纪也不小,也要带她去见见世面才是。至于青文,她素来是个懂事的,带上也无妨。”   大太太边说着边在心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颇是大度,不但顾及了儿子刚刚娶的媳妇,还愿意带上一个通房生的庶女。然而老太太似乎对这个答案颇是不满意。   三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又看着坐在一边淡定的喝着茶的青蕴;其实她心里是不愿意青蕴跟着大太太去顺成侯府的。毕竟对于这个嫁妆丰厚的二房孤女,她早已给青蕴谋划了一门好姻缘。   果然,老太太呷了口茶,又拈了一个蜜饯子放在嘴里,将所有人的表情看了个遍,这才开口说:“把三丫头也带上吧。”   大太太愣了一下,而青蕴却抬起头来,也不看大太太,只是瞧了一眼正瞪着她的青重。大太太不愿意带青蕴也是有原因的,青蕴长得太好,嫁妆又丰厚,虽然年幼失怙,但是只要老太太开口说是养在自己名下的,又有几个人会说什么。又何况青蕴外祖家是江北伯周家,即使不在京城,但是不代表周家在京城的根基就不深。毕竟侯门之间相互联姻,细论起来谁与谁不是沾亲带故的。老太太看大媳妇不说话,知道她这是心里不愿意,而不是疏忽的把青蕴忘了,于是就有些恼。   却不料这时候三太太却说了一句:“三丫头今天才出的孝期,明日就带出门交际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三太太长得一副喜庆样子,笑的时候看起来舒舒服服的,但是她这话一开口,老太太的脸就刷的沉了下来。大太太毕竟是她娘家的侄女,又是家里管事的媳妇,自己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她,但三太太就不一样了。   “顺成侯夫人可是三丫头的亲姨妈,就凭着这一点,别说三丫头今日是出了孝,就算是三丫头今日未出孝,也该去拜会才是。”   自己这两个媳妇,有时候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蠢。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干净。如今的青府是个什么光景,老大还好,自幼勤奋好学,挣个了国子监祭酒的职务;老二本来也该是前程似锦,当年响当当的探花郎,勋贵里头有几个人能像老二那么上进那么出息,取的也是江北伯家的二小姐,却不料去的那么早。只是打老大的下一辈开始就没有爵位了,从伯爵到子爵再到男爵,三代而斩的爵位,到老大这里也就到了头。顺成侯府愿意给青家发帖子,那完全是看在三丫头的份上,不然她的娘家王家不一样也是三代而斩的爵位,怎么没收到帖子。   但老太太这话毕竟是说的重了,也因为这样,三太太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母亲教训的是,是媳妇想少了。”   大太太虽然有些自私,但人也没那么笨,老太太稍一点拨她也就明白了。只是为什么今天三太太怎么会替她说话,自己这个妯娌可从来都是只会看她笑话的主。莫非她是看上了三丫头的嫁妆,所以才不愿意自己把她带出去交际。这么一想,大太太心里也就有些明白了。三太太见大太太这么快就服了软,也赶忙不甘示弱的说:“媳妇说错了话,但还请母亲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要生媳妇的气。”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们。”   “祖母哪里会怪母亲跟婶娘呢。”青重聪明,赶紧甜甜的说着,解了这个尴尬的局。同时也不忘在暗地里看青蕴,像是说着,看吧,我就是比你得老太太喜欢,就是比你会说话。   青蕴笑着迎上了青重的目光。在青蕴心目中,青重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拿自己拥有的像别人炫耀,又嫉妒别人拥有她未曾拥有的。果然青重见青蕴竟然对她笑了,心里便觉得好没意思,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也消了大半。   待大太太她们走了之后,青蕴却依旧留在荣寿堂。老太太问她怎么还不走,青蕴便道:“孙女想着已经三年未与老太太一起吃过饭,今日孙女已经出了孝期,自然是该过来伺候老太太用饭。”   “好,好,好。”   老太太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即使不像喜欢青重那样的喜欢她,但是也希望她能乖巧孝顺。   青蕴只是腼腆一笑。青府自己唯一能依附的不是自己那个常年见不着面的大伯,更不是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小叔叔,而是这个嫡亲的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Σ(っ °Д °;)っ   《重生之弃妃当道》   因败家而载入史册,虞素是头一份   作为前朝皇女的虞素   重生后竟然是新朝的冷宫废妃   不过虞素依然坚信   只要走出冷宫,就能恢复她从前的生活标准   但很快,现实就呵呵了虞素一脸   妹纸们戳起来戳起来~   不会卖萌的作者打滚求收藏~   ☆、珠钗事件   从荣寿堂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睡下。因年纪大了,所以老太太格外注重养生。青蕴回了房,她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画枝跟落玉都赶忙围了过来。   “小姐。”   画枝先说了一声,青蕴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明天要去一趟顺成侯府。”   画枝跟落玉听了聚是一喜。   稍微看了会书就到了晚间,画枝她们商量着给她张罗明日出门时要穿的衣裳跟要戴的首饰,这才开了春,穿的衣裳也不能太单薄。几个人比量了许久,最后还是云鹊挑的一件鹅黄色比甲陪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入了青蕴的眼。不浓不淡,也能把人衬出光华来。因今日已经戴过那只珊瑚钗子,所以明日便不能再带。父亲去后,即使二房一半的财产充了公,但青蕴心里也知道,以二房如今的资产,在家中只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剩下的那一半产业老夫人交给了太太打理,所以青蕴的衣裳首饰虽然多,月例银子却与家里的姑娘都是一样的。   几个人正挑着首饰,青重却来了。想是吃了晚饭出来闲逛,青重的洪璐阁离她这里也不算远,便也顺路过来了吧。青重又换了一身衣裳,大房的姑娘,穿着打扮也是讲究的很,青蕴不止一次怀疑大太太挪用了二房的私产,但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怎么好插手家里的产业,只能等有了机会再慢慢筹谋。   “二姐姐好。”   “三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大晚上的看首饰,倒真是有闲情逸致。”   “我瞧着二姐姐也是清闲的紧。”   青蕴笑着说。   “诶,这盒子里的首饰还挺好看。”   青重身边的丫鬟温良跟青蕴房里的鹦哥处的还不差,两个人见了面就互开了几句玩笑。青蕴见她们两个这样,便说:“你们姐妹也去叙叙旧吧。”   温良看了自己主子一眼,青重不愿意让别人觉得青蕴比自己大度,也就说:“去吧去吧。”   说完又专心去看盒子里的首饰,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在里头。画枝心里不平,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青蕴一个眼风挡了回去。   “这些不算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还有一个盒子里面的首饰更花哨些,想来更配姐姐。落玉,去把我那个雕着鲤鱼跃龙门的玉盒子拿过来。”   落玉爽利的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来让二小姐挑,但是小姐做事,素来是个有章法的。青重却从来没听过谁装首饰还要拿玉做的盒子来装的,她以前只听母亲提起,说二房有钱,她三妹妹有钱,她还只当母亲是唬她。这么一来,她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但等那盒子上来,她的不舒坦就被端上来的盒子里的东西所抚平了。里头的东西确实如青蕴所说,看上去比之前那个盒子里的亮眼的多。   “这些可真好看,三妹妹,我能挑两件吗?”青重极少用商量的青蕴说话。青蕴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青重挑了许久,挑了一个点翠嵌宝大发钗,又选了一个宝石蓝吐翠孔雀吊钗。盒子里的首饰并没多少,最出挑的两样也被青重不客气的拿走了。画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落玉牵了牵衣角。   待青重走后,画枝便道:“那两样首饰看起来珍贵无比,二小姐说拿去就拿去,实在是太嚣   张。”   那两样首饰确实是老夫人当年赏给母亲的首饰,因母亲一嫁过来就跟父亲外放去了扬州,所以这首饰也是一直收在盒子里头没有拿出来。后来母亲回来给父亲守孝,重缟之人自然更不会带这么华丽的首饰。但这首饰的来历她是知道的,也因为知道,才会大大方方的给了青重;何况就是因为知道青重张扬好强的性格,所以算准了盒子里的这些东西,她一定会拿最贵重最好的走。   虽不是母亲的心爱之物,却是老太太赏下来的贵重东西,以青重的性子,明日一定会带着那两样首饰的其中之一招摇过市。想到这里,青蕴便不紧不慢地说:“明天会有人训诫她的。”   两个人虽然听的一头雾水,但听青蕴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心。只要自家小姐不吃亏就好。画枝跟落玉两个都不是青府的家生子,而是夫人在扬州的时候就买下来跟青蕴做伴的,三个人年岁也差不多。所以跟鹦哥几个不同,她们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向着青蕴。   “好了,被她这么一通闹,我瞧你们两个也没心情再替我挑首饰,那不如就换上这套银打的海棠花头面吧,简单好看。”   “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你瞧着手工就知道,即使不算贵重,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说完又说:“你让她们进来伺候洗漱,明日还要早起呢。”   翌日,天才蒙蒙亮,翠微阁上下就都热闹了起来。先是惯常的洗漱,之后又是一番细心的打扮。   云鹊还想给她抹点胭脂,青蕴却说:“还是自然些的好。”   于是也就作罢。   等到了荣寿堂,青蕴去的不早也不晚。因为府里的长孙媳妇青沈氏已经到了,但是大太太母女三人还没有到。   老太太见了青蕴,先是微微的打量了她一下,笑容就更和善了。自己这个孙女虽然不是自己的心头肉,但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却足得很,就这一点,就很得老太太的喜欢。   青蕴先跟老太太见了礼,又跟大嫂见了平礼。对于这个大嫂子,青蕴不是太了解,不过觉得她应该是个比大太太要好相处一些的人。   “三妹妹今天穿的很是好看呢。”   大奶奶甜甜地说。因是新进门的媳妇,所以不愿意得罪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嫂子折煞我了。”青蕴低头说了一句,脸蛋也红彤彤的,很是有女儿家的娇羞态度。   “她可不像二丫头脸皮那么厚。”   “二妹妹率真可爱,三妹妹含蓄内敛,各有各的风韵。”果然是一个都不得罪。老太太听了,便更加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人正说着话,大太太带着青重跟青文姗姗来迟。   青重一进来就想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看了她之后脸色立即变了。虽然不过是一瞬间老太太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但是敏感的人还是捕捉到了那不对劲的一瞬间。   “二丫头今天头上带着的钗子可真好看。”   老太太说道。   青重听了心里一喜,便说:“这是昨天在三妹妹那里淘换的,孙女觉得很衬孙女今天的这身行头。”   “三妹妹天生丽质,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   大奶奶在那里见缝插针的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老太太今天在看见青重之后就有些怪怪的。   “你三妹妹既对你这样大方,你也要对你三妹妹有爱一些的好。”   青重想争辩什么,后背却轻轻被娘亲戳了一下,于是也就闷闷地说了一句是。几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大太太就带着她们一行人走了。   青重、青蕴跟青文三姐妹坐在一辆马车上,青文一直闷闷地不敢说话。大房的庶女,大太太又是个厉害的,何况青重的生母宁姨娘之前不过是大老爷的一个通房,算不得什么贵妾。   “诶三妹妹,你说我今天好看吗?”   有时候青蕴觉得青重还真是没个心眼,前一秒还打算着跟人掐架呢,下一秒又跟人拉起家常来。这大抵就是被母亲宠溺的孩子的通病吧。别说是自己如今这境况,就算是从前,母亲虽然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也从来不惯着她。还记得小时候学规矩的时候,母亲对她的要求比那些教养嬷嬷还要严苛。   来之前青蕴就知道这次顺成侯府请的都是公侯人家的太太小姐。顺成侯夫人是她母亲的亲姐姐,母亲过世后,姨母还专程写了封信给青蕴,平时逢年过节的,也没少往她这里送东西。所以这次姨母回京,青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等到了顺成侯府,虽未见姨母亲自前来相迎,但是过来的是顺成侯府的长媳慕容佳,这可算是给足了青家人面子。要知道青家现在正慢慢的从勋贵之家转化成清贵之家,所以在侯门里的势力声望,早就大不如前了。大太太不禁有些自得,觉得自家老爷还是有些本事,殊不知这全是承了青蕴的面子。   “这就是青三小姐吧。”果然,慕容佳先是随意的跟大太太寒暄了两句,就把目光转到了青蕴身上。   “见过表嫂。”   “果然是跟婆婆长得有些像呢。”   慕容佳笑的甜,青蕴笑的更甜。慕容佳对青蕴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懂事理,看着也不像张扬的人。又想到青蕴现在的景况,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起了同情之心。   “我长得像母亲,想来也是有些像姨母的。早听姨母的信里面提起过表嫂,如今见了,只觉得十分亲切。”   她努力在对每个人笑。有时候她挺羡慕青重的,至少在未出阁前可以真实的做自己。但她晓得她这不是虚伪,她只是上进,只是不愿意被人讨厌,也不愿意失去更多的机会。她会如她母亲所说,做一个机灵人,也做一个良善人。   果然慕容佳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便说:“待会儿妹妹也去瞧瞧婆婆,婆婆在祖屋里的时候常常念叨着妹妹呢。”   “我也很是挂念姨母。”   把她们送上了府内的马车,慕容佳便又再去接另一拨人。   待下了车,正巧有人走过去,因彼此隔着一个回廊,便没有相互见礼。青重好奇的往那边瞧了一眼,却就那一眼,就仿佛定了格。   而青蕴亦循着她的眼光瞧过去。   青重收回目光,神情却显得有些飘忽。 作者有话要说:     ☆、只如初见   太太们碰在一起说太太们的事,小姐们碰在一起自然也说着女儿家的事。青重与文英候沈家的女儿沈昭情厚,青文也有自己的庶女圈子。倒是自打回京以后就总是在守孝青蕴却发现席间的小姐她竟是一个都不认得。   青重见她默默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便问她:“三妹妹是头一次出门交际行走吧。”眉眼间颇是自得的样子。青蕴偏过头去看她的时候亦能看见身边人的表情,心里暗骂青重一句蠢,却还是不轻不重的说:“在京里确实是头一遭。”   “原这就是青府的三小姐啊,方才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我还打量着是哪个不知道规矩的丫头呢。”   说话的正是沈昭。文英候家的大小姐,青文最最要好的姐妹。却还没等青蕴开口呢,就听一个人突然开口道:“这么久不见,沈姐姐说话还是这么急躁。文英候府的好教养,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显得这么名不副实。”这话说的并不厉害,却也不十分软和。   青蕴循着那声音瞧过去,却见一个女子正含着一双妙目看她。女子身子颀长,身上兼具着南方女子的细腻与北方佳人的英气。   “你……”   沈昭想驳个什么,但发现周围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又想着毕竟不是自己家,也就不敢太过放肆。   “方才我那里有些不方便,所以来迟了。”   她笑着对青蕴说道。   “大姐姐是东道主,自然不像我们这么清闲。”   她听了青蕴的话,眼睛里又闪动出不一样的光。本来自己只是受母亲的叮嘱过来看看,但现在她却起了与这个母亲口中的表妹结交的念头。几个要好的姐妹都在祖屋那边,自己离开京里这么久,又马上就要出嫁,日后想在找个说体己话的姐妹想必是难了。   “沈家姐姐总是这样,声音虽然动听,实实在在听起来,却总不是那么个意思。”   说话的女孩子声音十分稚嫩,冯清光听了,便说:“潘家妹妹越长越好看了。”   “哪里有冯姐姐好看。”说完便微笑着跑开了。   刚刚说话的是潘家大房的次女潘莹,青蕴瞧她一副天真样子,便也道:“妹妹慢些跑,当心摔着了。”   潘莹听了,便也回过头来对她笑。   因离开席还有些时候,冯清光便准备带着她们去放风筝。冯清光是冯家长女,再过一个月就要满十五岁,听说已经在议亲了。   潘莹吵着要同青蕴放一支风筝。   她才十岁,眉眼还未长开,又因生的白嫩,实在是一个雨雪可爱的小人儿。放风筝的时候她悄悄跟青蕴说:“沈家姐姐脾气可坏了,不过青姐姐,你可真好看。”   “莹儿也好看,莹儿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呢。”   天上飞着那么多风筝,女孩子们玩的都有些疯,就连青重都笑着跟青蕴说:“三妹妹你的风筝飞得可真高。”   正说着,潘莹却突然扯了扯正准备给青重回话的青蕴,说:“青姐姐,风筝不见了。”   风筝断了线。   “没事,姐姐替你去寻。”   “这是怎么了?”   “风筝断了线,我说替莹儿去寻。”   “这样的事,交给下人也就罢了,不过一个风筝。”   冯清光说道。但青蕴瞧了一眼眼泪汪汪的潘莹,便道:“我瞧风筝是往那边掉的,我自己过去也就罢了。”   冯清光瞧了一眼青蕴说的方向,心想这都是女眷呆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有男子过来,便也不再阻拦。只是说了一句:“若是找不着也就算了,你可快些回来。”   “我晓得,姐姐先带着莹儿再放一个风筝吧。”   “我跟着青姐姐去。”   “莹儿去跟你冯姐姐放风筝,等到时候新风筝放起来了,姐姐就回来了。”   冯清光不禁又瞧了青蕴一眼。脾气是这样好,言语间又透出一股十足十的机灵。而她素来是喜欢机灵人的。   其实不止为潘莹的风筝,她亦是想一个人在找个寂静地方走走。青重有句话说得不算错,她的确很少出来行走交际。也因为这样,心里总是觉得拘束放不开,这时候的春风还是有些料峭,吹在人脸上的时候并不全都是暖意。   人语跟笑声渐渐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寂静与吹不断的春风。又转了一个弯,很开阔的一片地方,她想往前走,却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他的面前是一片微澜的死水。青蕴忙要转身,却见那湖边的桥上有人坠了下去。她心里一惊,身子也就有些不稳。   “你为什么不救人。”   她冷眼瞧着那个男子的背影,却见男子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水里的人在挣扎,却没有半分的动作。青蕴不禁有些恼了。   男子回过头来,他的神色平静异常。他的眼睛是深邃的,看起来便显得有些冷峻沉默。可是他却突然对她笑了。   “姑娘喜欢站在后面吓人吗?”   青蕴不接他的话。好看的人她看的多了,远的不说,她自己天天对镜自照顾影自怜一样的觉得佳人遗世而独立。   “公子,您为什么不救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没发现她已经被救起来了吗?”   青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登时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刚刚那是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也是我的人。我虽未救她,但她却并未因我而死,所以姑娘可千万别觉得我心狠。”   男子三言两语替她解了围。   “是我鲁莽了。”她不晓得这个人是谁。只是男女大妨,瞧他大概十□□岁的样子,想来已经娶妻生子,而自己正是待嫁闺中的年纪。这样的地方,又是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看见,难免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于是她忙又道:“今日的事还请公子不要说出去。”   男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脸上便浮现出一种了然的神色。“姑娘是怕被人说闲话吧。这一点,姑娘放心。”   “那就多谢公子了。”   说着她便飞快了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殊不知那男子在她走后对着她的背影瞧了许久。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刚刚那人是谁,却不知道刚刚落水的那人便是冯家庶出的二小姐冯清光。   顺成侯夫人听了冯清光落水的消息大怒,却又碍着今天府里的人太多而不敢声张,只是对周嬷嬷说:“把玉山给我叫来。”   冯玉山是顺成侯府的长子,十岁的时候就被顺成侯送进了军营。后来因着机缘巧合,随着定康王打过几场仗,年纪轻轻地就封了将军,算得上是勋贵里头顶顶有出息的了。   冯清华远远见着青蕴,只觉得她脸上的样子有些不好看,只道她是吹了风。等青蕴渐渐走上前来,便说:“可是冻着了。虽是春日里,但这天气还是冷着呢。”   “想来是刚刚走的有些急。风又一直吹个不停。”   “让你不去,你偏去。好了,就快开席了,大家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冯清华道。于是两个人便手挽着手往正厅那边走过去。到了席间,只见太太们坐一处,小姐们坐一处,言谈欢笑,真是好不热闹。冯夫人见了青蕴,不知怎么的眼睛就一红,青蕴见了,心里也觉得十分伤感。   “姨母。”   她说着,就准备行大礼,却被冯夫人身边的周嬷嬷赶紧的扶了,道:“姑娘这可使不得。”   秦家太太为人最是精乖,见了这样的场景,忙道:“都说这侄女就好比半个女儿,咱们暮芸这可又多得一个女儿了。”   冯太太的小字正是暮芸。冯夫人听了,嘴角的笑意便更深,只对着秦夫人说:“就你促狭。”正说笑间,几个未成婚的外男过来给这些太太们请安。   这也是给了几个家里有要出阁的女儿的太太们一个暗地里相看的机会。女孩子们都低头不敢瞧他们,但又忍不住好奇拿了余光偷偷去瞧。待轮到冯玉巍的时候,青重的眼睛几乎是挪不动了。   这冯玉巍是冯夫人的第三子,今年将满十五岁。冯夫人这次回来之所以大张旗鼓,一是因为许久不在京中,要重与这些人家建立起联系,二便是为了给冯玉巍相看媳妇。她本来属意青蕴,却未想到老爷并不赞成这门亲,理由却颇是奇怪,只说青蕴与冯玉巍是表兄妹,成婚的话只怕是于子嗣上有些吃力。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老爷一些奇怪的言论,也晓得老爷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有时候显得怪怪的,到最后却总是不会错。也就不敢再提。   冯夫人执意要青蕴与她同坐一席,这可让青重心里颇为光火。又想着冯玉巍与青蕴是表兄妹,而冯夫人这样的喜欢青蕴。一顿饭青重吃的食不知味,别人同她说话的时候,亦是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太们听了会子戏,也就各自散了。青家人要走,冯夫人也不好强留。却是执意的给了青蕴许多首饰与小金锞子。   “你日后可得常来。姨妈既然已经搬回了京师,日后这顺成侯府,也算是你的半个家。”   青蕴坐在回青府的马车上反复咀嚼着冯夫人的一席话,又想着今日碰着的人与那个男子,可能是因为觉得困倦,便睡了过去。   到了晚间,冯夫人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冯清光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王爷的主意你都敢打,我冯家的脸算是给你丢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远方来客   原来这冯清光是冯家的庶女,与冯清华差不多大,也是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冯夫人心里本来也有了适合的人家,到时候庶女嫁庶子,多陪些嫁妆,总也不算亏待了她。   冯清光跪在地上,心里却只觉得又失望又不知所措;那时候她本来就只是想赌一把。   她知道王爷这段时间都住在府里,也知道王爷每天到了那个时辰都会在那个地方呆一会儿。她挑了这样的一个时候,千算计玩算计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没成想到最后却成了一个闹剧。还好夫人治下严谨,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总有一天会流传开来,等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冯夫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庶女,叹了口气,说:“你的嫁妆都是现成的,过几天我就让老爷给你找户人家。只是这京里你是不能再呆了,到时候你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娘家帮衬,凡事都警醒着点。”   冯清光突然就抬起头,眼里顿时闪烁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但也只是对视了一会儿,她就低下了头去,道了声是。   也已经很深了,青蕴还绣着一副百鸟朝凤的花样,却可能是眼睛盯得太狠,瞧久了就有些晕乎乎的。大太太今儿一回青府就被老太太叫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青重亲自将昨日从她这里拿走的两个钗子完璧归赵。她于是又送了青重两朵时兴的宫花。   其实今天到了下午的时候,冯家庶女掉在河里的事就已经被隐隐约约的传开了,但是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是被谁救上来的,却没有人知道。今日外男过来给那些太太们请安,她却没有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男子,之前又听说定康王这几天一直都住在顺成侯府里;她一个恍惚,手就突然冒了滴血珠子出来。   落玉瞧了,忙呼一声小姐仔细手,她没说话,翠微阁却还是因着她闹得人仰马翻。第二天一早青蕴刚醒,老太太那边就来了人说今儿个不用过去请安了。   过来的人是老太太身边的素梨,挺简单的名字,人也打扮的清清爽爽的。青蕴见素梨说完,先是道了一句“素梨姑娘辛苦了。”   又说:“素梨姑娘来一趟也不容易,喝一杯茶再走吧。”   “不是我不给三小姐这个面子,只是老太太还等着我去回话呢。这里先跟三小姐告个饶了。”   “也好,祖母那边怕是一刻都少不了姑娘。”   她说完,也就没有再坐着,只是站起来说:“我送送姑娘。”   “这哪里使得。”   素梨忙推辞道。   “论规矩是有些使不得。但是姑娘是祖母身边的贴心人,平日里服侍祖母比我们这些嫡亲的孙女还要殷勤,所以若是论情理,我还真是该好好送一送姑娘。”   这话说的十分熨帖。像素梨这样的一等丫头,银钱自然是不缺的,所以与其给她银子,不如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值得敬重的。果然素梨笑容也就更深,并且走之前还在她耳朵跟前咬了一句:“今日来的是三太太娘家的亲戚,说是来上京赶考的。”   这一句话顿时让青蕴心里有了计较。她早听说三太太娘家大哥有个遗腹子,读书用功,人也十分聪明。但是青蕴却只是道:“原来是来了亲戚。”   “是啊。那我便先走了,不敢再劳烦三小姐,免得旁人知道了说我不知道规矩呢。”   “也好,那我就不送姑娘了。”   其实她连自己房里的门槛都没有迈出去,素梨却就是因此觉得十分高兴。   若细细论起来,三太太的娘家也算是书本网。只是这些年渐渐没落,三太太的寡嫂独自抚养着一个孩子,如今竟已到了要妹妹的婆家救济扶持的地步。这样的人家,最缺的可不是面子,而是真金白银撑起来的实打实的里子。   三太太的寡嫂董张氏布置了好半天儿子的住处,这才到了三太太的闺房里来。董家这几年确实不行了,这次上京,是为着这一届的春闱,若不是因为今年庄子里的收成不好,董张氏也不愿意来青家借助。小姑子的婆家,说起来隔得也太远了些。   “可真是叨扰你了。”   董张氏才落座,就跟三太太告了个不是。三太太还在娘家的时候跟自己这个嫂子的关系就不差,何况自己哥哥去的早,嫂子却一直守着不嫁,又把凌哥儿教的这么好,要三太太说,这董张氏真真是他们董家的大恩人。   “嫂嫂与我这些还用得着说这些。虽说我在家里不像我那大嫂子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这点面子老太太还是卖我的。何况凌哥儿这么有出息,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说不准日后就是宰相之才,老太太怎么敢轻易得罪呢。”   “此次凌哥儿若能得中进士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太太低头呷了口茶。   “凌哥儿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日后怕是前程无量。远的不说,就大房长子,也不过小凌哥儿一岁,却还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董张氏却说:“青大老爷可是国子监祭酒,想必青家大爷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哪像我们凌哥儿。”   “说到凌哥儿,嫂子有没有替他看上哪家的姑娘。”   “家里的景况你也知道,眼看着凌哥儿都十七了,我却连下聘的银子都凑不出来。我又想着凌哥儿日后是要入仕途的,总不能给他娶一个乡野村妇回来。”   董张氏边说边拿帕子拭泪。三太太听了,也跟着叹了口气。她又往左右瞧了瞧,见下人都退在很后头,便压低了声音对董张氏说:“我倒替凌哥儿相了门亲事。”   “是……谁家的姑娘?”   董张氏听了,倒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就是青家二房的小姐。”   “她可是孤女。”   董张氏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满意。年幼失怙可不是件好事。三太太听嫂子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埋怨,心里便也觉得不舒服。但为了母家,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嫂嫂是没见过青家三小姐,不论是教养还是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再说了,二房老爷过世前是做盐政的,她母亲又是伯爵家的小姐,嫁妆丰厚着呢。”   “你说的是真的?”   “我的好嫂嫂,凌哥儿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还能害了凌哥儿,害了董家唯一的苗子不成?”   “好妹妹。”董张氏听了三太太的一席话,眼眶一红,便握住了三太太的手。   打定了主意,三太太便说:“我让人把青蕴先请过来,嫂嫂到时候面上也不要露什么,只在暗地里相看也就罢了。”   董张氏连说了几个好。   青蕴正在房里绣那幅昨晚没绣完的百鸟朝凤呢,没成想三太太那边突然过来请她,只说有新描了几个花样子,准备让绣娘往衣服上头绣,却又不晓得该怎么选,让她过去参谋参谋。   她虽然心里不怎么喜欢这位三太太,但是面上却从来分毫不差。可能是连着守了六年的孝,青蕴的绣工在整个青府都是一流的。为女子者,不说敢说要德才兼备,琴棋书画针黹女工总要有一样能拿出手来。   只是这匆匆的过来请她。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她难得出门将画枝跟落玉都带上,又对来请她的人说:“我换身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你且等等吧。”   三太太并未在房里等她,而是跟董张氏煞有介事的坐在正厅。青蕴甫一进来见三太太正襟危坐,三太太身边的妇人盘着再常见不过的头发,衣着虽端庄,却也显得过于暗了些。她于是先给三太太道了句好,又道:“这位是董家的婶娘吧。青蕴在这儿先见过婶娘了。”   “三小姐客气了。”   董张氏笑看着青蕴,暗道这世家就是世家,即使是年幼失怙的小姐,也是这样的好教养。青蕴见董张氏瞧她,便也对着董张氏笑了笑。只是心里却又是另一番计较。   “不知道让婶婶为难的是哪些绣花样子跟衣裳颜色。”见三太太不说话,青蕴只好先开口。这样几个人相互的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瞧我这记性,好容易你来了,我却忘了把东西拿过来。”说着忙对身边的丫头说:“柳绿,把绣花样子跟缎子的颜色拿出来让三小姐参谋参谋。”说完又说:“三小姐也坐。三小姐在房里做什么呢?”   “昨儿绣的一幅百鸟朝凤还没绣完。”   “三小姐平日里就喜欢绣花吗?”   董张氏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还算喜欢,只是绣工不怎么好。”   她言语间是带着些许矜持的,大约是猜到了三太太心里的算盘,所以也暗暗警惕了起来。   “三姑娘这话说的可不实。”   三太太连忙说。   “三婶婶取笑我呢。”   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人把花样跟衣裳料子都拿了过来。青蕴瞧了,细细与三太太说了良久,而这期间董张氏的目光就没有离过青蕴的身。这让青蕴觉得颇不自在。   好在不过一会儿,三太太就找了个由头让她走了。她晓得这是姑嫂两个人要咬耳朵呢,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三太太这样做未免显得太明显,也太不尊重。只是她又能说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恨自己势单力薄,身世飘零。 作者有话要说:     ☆、庶女难为   定康王府今年多种了一些花,惹得蝴蝶到处翻飞,冯玉山一路走过来,只觉得王府里头到处都是脂香粉浓。随意弹了弹身上的落花,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脚沾了泥,你这功夫愈发不如从前了。”   冯玉山忙转过身来道:“见过王爷。”   男子笑着将他扶了起来,道:“这儿没别人,你不用客气。”   站在男子身边的只有小厮常笑。别看常笑年纪小,却是师承剑痴孔生,功夫一流。   “规矩不可废。”   冯玉山说道。   三个人并肩走在一处,男子道:“西北的局势不好,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冯玉山皱了皱眉,道:“家里还没有消息,只是看母亲的意思,是不愿意让我上战场的。”   “你是家里的长子,如今又已经娶妻,也确实该收收心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只知靠着祖上的福荫坐吃山空,那与寄生虫有什么区别。”   “西北能不能打起来还是未知数,何况圣上最近病着,京城现在看起来太平,但是底下也有人开始暗中动作了。到时候我若是奉命出征,还希望你能留在京城里。”冯玉山听了,刚想说什么,却又转念想了想,说:“我晓得了。”   冯玉山记得自己最开始认识的王爷时候,王爷也只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个人加上常笑一起在军营里头喝风受苦。最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陶越轩堂堂一个王爷会跟他一样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吃苦。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又随着王爷打了几场仗,可谓是出生入死,这才渐渐晓得了些皇家内里的腌臜。   当今皇上是王爷的异母兄弟,而当今太后却是王爷的生母。当今太后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后,而当王爷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皇上的第一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皇上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宫里子嗣单薄,当今太子又只有八岁。不过王爷虽然会打仗,手里却从来没有兵权。   其实跟着王爷这么久,冯玉山也不知道王爷心里到底怎么想。   “你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陶越轩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冯玉山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见常笑在一边跟他挤眼睛。   “王爷说的事是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   冯玉山愈发摸不着头脑。到了回去的时候,他拖着让常笑送他,等两个人渐渐走的远了些,冯玉山才问:“你上午给我挤眼睛做什么?”   “你竟不知道?”   “我知道个什么?你也知道日日早上就要去衙门,晚间再回来。能知道的除了朝廷里的事就是家长里短。难道我还能知道王爷的府里事不成。”   他与常笑关系也是极好的,平日里说话也就少了与别人的那番虚伪客套。   常笑便将上次在侯府里的事说与他听。他听罢,便说:“你确定那人是青家三小姐。”   “这能有什么假。拢共就那么几个人,就是细细的查也不用一个时辰。”   “我娘之前倒想把青三小姐说给我小弟。”   他话还没说完呢,常乐就急忙道:“这可怎么行。”   “我不是说之前吗?后来我爹不同意,也就作罢了。只是你今天跟我说这一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保媒拉纤,还是只是随便同我说说。”   常笑挠挠头。用颇是疑惑的语气说:“其实我也不晓得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那就顺其自然吧。虽说这青三小姐是我亲姨妈的生身女儿,但我却也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说着便上马走了。但心里却想着自己还是应该让母亲改日请青三小姐过来坐坐,到时候自己在让常乐告诉王爷,看王爷心里是个什么决断。王爷也不小了,虽然府里有个侧妃,不过他跟常乐也知道那时候王爷为什么要娶这个侧妃,也知道那个侧妃究竟是什么身份。   春日里,申时才过天就暗了。青蕴不饿,于是便盹了一会儿,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也就吵醒了她。   “是谁在外头?”   她稍稍抬了声音问了一句。   “三姐姐是我。”   是青湘。   青湘是三房的庶女,平日里跟青蕴关系也不算差,只是这个时候来;青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睡眼惺忪的瞧了走进来的青湘一眼,道:“原来是五妹妹,你先出去,容我换身衣服再来陪你玩。”   “诶。”   青湘点点头。她小脸尖尖的,像极了她的生母周姨娘。周姨娘算得上是三房最得意的一个姨娘了。这青家的男人,除了青蕴的生父,一个个的都好小妾,远的不说,就大房的华姨娘、三房的周姨娘,都说得上是青家姨娘里的榜样了。   等穿戴好了,青蕴瞧着在外头坐的端端正正的青湘,开口道:“我妹妹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三姐姐吃过了吗?”   “还不饿。”   “我想求姐姐件事,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方便不方便。”她神情有些怯怯的,只是说话调理过于清楚了些。   “你说吧。”   她素来不太喜欢拒绝别人。何况她也想知道这青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女先生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我想让姐姐陪我去趟书房,给我挑几本书。姐姐也知道,我书读的不好,姨娘不识字,先生平日里虽然面上不说什么。”   青府是设了家学的,只是因为有着寒暑日不设学堂的传统,但现在开了春,先生过几天也就要回来了。而青湘说的却也是实话。   青蕴瞧着她看了许久,果然见青湘的眼神微微闪了闪。青湘左手捏的紧,手也沁出了些汗来。没成想青蕴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走吧。”   青湘不禁显得有些大喜过望。果然孩子就是孩子。青湘走的满,眼见着天一点点的黑了,她竟也不着急。三太太对这些庶子庶女可没宽容到能让她们这么晚了还在满府里溜达。   “妹妹还是走快些吧,眼见着天越来越黑了,回去晚了怕是要被责骂。”   “嗯。”   青湘点了点头。   青府三个书房是连着的,其中最小的那个是大房大少爷的书房,剩下两个都归公用。青蕴远远就见着中间那个书房的灯是亮的,于是步伐也就愈发慢了。青湘见了不由暗暗着急,便说:“姐姐,咱们走快些吧,天黑了。”   “既然天黑了,就明天再来吧。”   青蕴说。   然后青湘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牵着青蕴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差不多走到离书房还有三十步的时候,青蕴停住了脚步。青湘一个劲儿的把她往亮着灯的书房那边带,如果说最初她对青湘还是抱着幻想的,那如今却也只剩下防范了。虽然知道青湘有她的不得已,但是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些难过的。   青重对她总是充满了敌意,青文沉默至极,而之前觉得唯一可以说上两句话的青湘……收拾好情绪,她定定的站在那里与青湘对视,不过了一会,青湘便败下阵来。   但她依旧不走。   “你要带我去哪个书房?”   她笑着问青湘。   “我……”   青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显得有些犹疑不定。于是青蕴便道:“妹妹也知道中间那个书房有人,妹妹听那读书声,想必也知道里面是个男子。关于男女大妨妹妹必然也是知道的。妹妹此去,若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了,不论是对于我还是于妹妹,怕都有可能名节有损。”   说完,她便拖走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青湘。殊不知那书房的门早已开了一丝微微的缝隙。   到了晚间,董张氏过来给熬夜苦读的董凌送鸡汤,她瞧着儿子刻苦读书的样子也是心疼,便道:“你也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儿子心里有数。”   “唉。”董张氏叹了口气,又道:“你今日可见着了青家三小姐?觉得她如何?”   “远远的也看不太清楚,只要她愿意嫁过来,相信以青家的教养,不会差到哪里去。”董凌很是无所谓的说。   “好。我明日这就去跟你姑姑说,让你姑姑先同青老太太通通气。”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董凌十分无所谓的说。   “提前知会一声总是好的,何况你现在已经是举人,得中进士还不是早晚的事。”   董张氏哪里知道科考的难处,董凌见母亲这么说,却也不反驳什么。只是说:“这些事就劳烦母亲了。”   眼瞧着心里的一桩事总算是放下了,董张氏不由得喜笑颜开。   青蕴回了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便让鹦哥去了趟厨房。刚刚她跟青湘走得急,何况青湘身边没带丫鬟,那时候她生怕青湘见她带丫鬟心里难过,自己也就没有带。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兼祧两房   到了第二天青蕴早早就去了荣寿堂。其实老三媳妇打什么主意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董家小子功名还没下来;二丫头嫁妆厚,董家家事也简单,如果到时候那小子中了进士,那么这门亲也不是做不得。      三太太过来的时候青蕴正陪老太太说着话,见老太太神色如常,她这才放了心。毕竟是没有过明路的,即使以老太太的精明,怕是早把她的心思猜了个透,不过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你娘家嫂嫂住的还算习惯。哥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让他尽管去问仲明,这样的出息,日后怕是个前途无量的。”      “母亲跟大嫂这样细致妥帖,哪里会有什么不惯的。嫂嫂跟凌哥儿感激还来不及呢。”      “能有个这么会读书的孩子,也是你们董家的福气。就是不晓得迎远这一辈什么时候能给我中个进士回来。”      老太太说着便瞧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说:“老爷说迎远的文章做的还是不错的,只是火候还差那么一点。再历练个几年也就罢了。”      三太太瞧了半天也没见着大房长媳,便多嘴问了一句:“怎么没见着迎远媳妇。”      “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今儿早上硬是撑着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是我好说歹说才拦下了。老太太心疼她们小辈,断没有因着规矩而为难她的道理。”      她们两个妯娌斗了小半辈子。她要强,老三媳妇比她更要强。其实若不是因为自己是长媳妇,又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她怕是也不能这么牢牢地压着老三媳妇一头。      不过这些话就不是青蕴青重她们能插嘴的了。今儿老太太看着精神似乎不太好,于是众人散的也早些。只是临了的时候老太太说了一句让大太太留下,青重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而三太太的眼里则满是羡慕。      回去的路上,画枝说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说陪着她去散散心。昨天的事着实是让她心里不那么好过,她就也没有推辞。待众人散去,老太太瞧着坐在下首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媳妇,脸色就先不好看了起来。都这么大的人了,嘴不机灵,心思也不灵巧。真是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会听了娘家人的话,挑了这么个人给仲明做媳妇。      “你有没有去瞧过董氏母子?”      大太太不料老祖宗开口只是问这些微末小事,人愣了一会儿,才说:“府里事情多,媳妇还没来得及亲自过去。何况是老三媳妇那边的亲戚,媳妇若是去了,倒也不像。”      “糊涂!”      老太太声音陡然提了一个度,这可让她颇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如今这府里来了客人,你不去打点,难道还等着我这个老婆子给你打点安排不成。”      “是媳妇错了,还请母亲不要生气。”      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不管自己怎么辩解,老太太只会越来越生气,倒不如一开始就认错,这让反倒少受些责骂。只是大太太心里终究是觉得难受的,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训斥。也曾经跟老爷抱怨过几句,哪知老爷半点不体谅她,还责怪她不贤惠。如此,她心里便暗暗下定了决心,要给青重找一个好想与的婆婆,若是没有婆婆就更好了。      老太太冷眼瞧着自己的大儿媳妇,真是骂也不是哄也不是。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才跟大太太说:“好了,待会儿从我这里出去,你也别急着回房,先去见见董家人再说。”      “是。”      “这次让你留下来,倒不全是为了这件事,我只是想同你商量商量。三丫头的孝也守完了,也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      虽然大太太知道青蕴的婚事老太太肯定是准备交给她来办的,也算得上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听了,还是觉得有些犯难。眼瞧着青重也要及笄,为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她都快忙的焦头烂额,如今既还多了一个青蕴。      “既然是母亲的交代的,媳妇竭尽全力办了就是。只是三丫头的景况母亲也晓得,到时候怕是找不着特别出挑的人才。”      是要把人都留给青重吧。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青重是她打小带大的,但青蕴毕竟也是自己的孙女,是二小子唯一的骨肉。      “你先看着办吧,只是人品不能差,即使家事不行,但也一定是要个有前程的。”      大太太唯唯诺诺的应了句是。      “青蕴迟早是要嫁的,但到时候二房的产业不能没人打理,二房的香火也必须有人继承。其实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已经呆了许多年了,只是那时候时机不成熟,不像如今。”老太太说完这话,深深瞧了自己儿媳妇一眼。      果然大太太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闪烁,细看下去能从那目光里头瞧出些许期待,也能看出一点不安。      于是老太太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      “我想让大房兼祧两房。”      大太太又惊又喜。老太太也不说话,只等着她从这惊喜的劲中过来,等她开口,也等着听她的答复。果然没过多久,大太太就开口说:“只是老爷都这么大了,若是再娶一门妻室……到时候二房长子小迎远太多,怕也是不成个样子。”      哪个女人愿意别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呢。      “你考虑的,我之前都考虑过。所以老婆子我想了许久,总觉得让迎远来做这个兼祧两房的人比较合适。”      大太太笑了。她的笑容十分舒展,就仿佛干旱许久的地方突然下起暴雨,老太太看着她,便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二房的钱补亏空。要不是因为青蕴是个女孩子没资格看二房的产业,想必这府里早就闹将起来了。不过虽说是兼祧,给二房娶得媳妇家事还是不能太高,免得大孙媳妇心里不舒坦。还有一条,这事我只是先同你说说,毕竟迎远这才刚成婚,大孙媳妇的家事也不低,事情还是要缓缓办的好。”      大太太听了这一席话,脸上的笑容便微微收住了,道了一句“媳妇也实在是不得已”,却又不敢再说其他。      “当家人有当家人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你。只是二房的产业毕竟是二房的产业。你行事也不该太过张扬了。府里千万双眼睛盯着呢。”      “媳妇知道了。”      大太太木木的答了这一句,嘴上说的软和着呢,但是老太太晓得,她这是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的。还好二房的产业还有一部分自己紧紧攥在手里,青蕴的嫁妆单子也是由她自己收着的。她这么大年纪,早就不患寡,只患不均。      等大太太出了荣寿堂,这个人看上去眉眼都快翘到了天上去。平日里若是大太太单独被留下来,那十次有九次半都是丧这个脸出来的。怎么独独这次与以往不同。府里婆子的那些嘴又快又碎,很快老太太打算让大房兼祧两房的消息就传开了。      于是下人们又开始猜测老太太选中的兼祧两房的对象是大老爷还是大少爷,不过大家又说,看大太太那天出来的时候面色喜滋滋,老太太肯定选中的是大少爷。大奶奶的乳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厨房里拿给大奶奶炖的汤呢,险些一个手一抖没拿稳,那厨娘也是眼明手快,赶忙的接了过来,并且呵斥了那个乱传话的小丫头。      张嬷嬷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风霜历练出来的,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且跟那厨娘道了一句谢,提着食盒就出门了。      一进大奶奶的卧房,张嬷嬷就把丫头们支了下去。瞧着自家小姐现在的样子,早上的时候自己还替小姐高兴呢,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妈妈这是怎么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大奶奶是书本网大家规矩教养出来,说话也从来都柔柔弱弱,不徐不疾的。      张嬷嬷了支支吾吾的说了刚刚自己在厨房听说的兼祧两房的事情,大奶奶的听了,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会儿又说:“八子还没一撇的事呢,妈妈别先乱了阵脚。不论这事是不是真的,我肚子里这个总是真的,等大爷回来,我就跟大爷说,让大爷亲自替我请大夫。”      月事连着两个月不来,连张嬷嬷也笃定的说她这是怀上了。她很高兴,毕竟这才刚成婚不久,若真的如张嬷嬷所说自己怀了孩子,到时候如果一举得男,她在青府的地位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大夫估计过会儿就来了,听说大太太去了三太太那里,罢了,先等大夫来了再说吧,看在奶奶腹中孩子的份上,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让爷这么快娶了媳妇给二房添香火。”      张嬷嬷说这话的时候说的不太流畅,生怕她听了心里难受。而大奶奶只是点点头,夫君待她虽好,但是她并没有那个自信会说服夫君让他为了自己不再娶一个给二房添香火。   ☆、各有心思   “这件事早晚是要说出来的,你们不必叹气。”   青蕴瞧着愁眉苦脸的画枝与落玉,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只是自己毕竟是个女儿家,二房的香火不能在她这里就断了,兼祧两房也是最好,也最稳妥的解决方法。只是自己那个大哥真的可靠吗?若是到时候二房的产业全部归了大房,虽说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是那毕竟是自己父母的东西,又怎能轻轻松松的送与他人。   “小姐,平兰过来了。”   云鹊进来道。   平兰是大奶奶身边的丫头,这个时候过来,八成是为了兼祧两房的事情。是了,哪个女子愿意自己丈夫再娶,虽说是兼祧两房,但毕竟是娶了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过来。到时候又是不称姐妹称妯娌的,要真的闹将起来,也是势均力敌,谁也赢不了谁罢了。   想到这里,本来有些阴霾的心情也变得明朗不少。   “快请进来吧。”   平兰人如其名,长的也是一张扁扁平平的脸。大奶奶嫁进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丫鬟几乎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最开始家里人还猜测大奶奶是个善妒的,后来才晓得人家沈家就是这样的规矩,打太爷爷那辈起就没有纳妾的。更不用说出嫁之前专程给女儿准备漂亮的丫头做通房了。   “奴婢这儿见过三小姐了。”   青蕴见了她,未语先笑。不过这个笑容也是有讲究的,那笑容带着一丝的亲切与矜持,既不能让人觉得你倨傲,也不能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快起来吧。”   说完她也不再多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用问什么,等着下文就成。   果然,平兰笑着抬起了头,道:“我家奶奶新得了几样上好的胭脂,本来说昨天就该给三小姐送来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缠着才拖到了今天。”说着就把手里提着的花篮子端了上来。   “难为大嫂还想着我。二姐姐有吗?”   平兰愣了一下,随即就笑道:“那是自然的,府里的小姐几乎是人手一份呢。就连才十二岁的四小姐也是早早送了过去。”   胭脂盒上雕着再常见不过的花纹,不过看那胭脂的成色就知道是极好的。画枝跟落玉见了也夸道:“这可真是好东西。”   “我家奶奶说了,要是三小姐喜欢,下次还跟三小姐送来。”   “这我怎么当得起,再说我一个小姑娘家,用得着的地方倒也不多。”   “三小姐马上就要及笄,想来日后也要多出门行走。也该学着涂脂抹粉了,何况三小姐长得又好,抹了这胭脂,那真真是倾国倾城了。”   “原还不知道平姑娘的嘴这么巧,今儿我与画枝算是见识了。”落玉多了一句嘴,平兰见落玉笑着,也就跟着笑。   “不知道三小姐知不知道老祖宗打算让大爷兼祧两房的事情。”   果然不是只为送个东西。   青蕴面上不动,心里却早已盘算开。不知道大嫂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倒也耳闻了几句,不过我年纪还小,这样的事我听祖母的就是。”   “三小姐毕竟是二房的长女,这样的事,三小姐还是要有个自己的想法。”   “要我说,大哥也挺好的。毕竟是长房长子,何况既然是祖母的意思,想来家里也没人敢反对吧。”   说完她抬头看着平兰,眼神平和无害,不过她发现平兰明显的有些怔忪。这就是了,大嫂不希望大哥兼祧两房。只是这话不能跟大太太说,也不能跟老太太说,便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不过她也不愿意让大哥兼祧两房,他可是大太太的嫡亲儿子,到时候说什么也是会向着他们大房的。只可惜自己人微言轻。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沉住气。   “是啊,是啊。”平兰连着说了两句是,之后又道:“那要是没什么奴婢就先走了,我家奶奶离不开我呢。”   “嗯,我让画枝替我送送平姑娘。”   “诶。”   平兰也不说什么,只是显得忧心忡忡的,而青蕴心里却已经活动开了。   大房除了有青迎远这个嫡长子之外,还有一个年满十三岁的庶子青志远。青志远的生母华姨娘是商家女,因为生了儿子,所以早被抬成了贵妾。这华姨娘如今二十八了,正是娇俏的时候,虽然没有了少女的天真稚嫩,却别有一番风姿。也是大房最得宠爱的姨娘。   平日里这华姨娘没在青蕴身上下功夫。青蕴其实是晓得华姨娘的心思的,只是她堂堂一个二房小姐,总不好跟大房的姨娘有往来,但是华姨娘心里感觉得到这三小姐对她是上了心的。   但是她知道在这件事上真正能帮上她的还是老爷。于是老太太想让大少爷兼祧两房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老爷一回来,华姨娘就让人把老爷请到了自己房里。青仲明才坐下,华姨娘就笑着说:“看老爷今天的样子就知道是累着了,先喝口茶,是老爷最喜欢的碧螺春呢。”   华姨娘学泡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她知道自家老爷最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也就一直努力投其所好。   “今儿怎么这么急着要见我?”   青仲明看着华姨娘,见她今日是刻意打扮了的,而且他一回来就急吼吼的把他拉过来,知道华姨娘这是有事要求他。   果然见华姨娘很是娇羞的笑了,那笑容很是值得玩味,既透着一丝不安,又带着点点的聪明劲。他就是喜欢华姨娘这个样子,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聪明,但真显出来的时候又看起来笨笨的。   “什么事都瞒不住老爷。”   “哦?”   华姨娘这么一说,他便更是疑惑了。这么些年了,其实华姨娘甚少跟他求什么,求的最多的,也就是让他多来看看她。   “府里有消息说,老太太打算让大爷兼祧两房。”   对于这件事,青仲明不算太吃惊。二弟走的这么早,二房又只有一个女孩子,肯定是要找个人继承香火的。他与二弟的感情一直很好,觉得就算自己儿子挑起了这个兼祧两房的担子也是应当。   只是华姨娘现在这么一提,这味道就有些不一样了。   “二房的香火肯定该有人继承,老太太选中迎远也没有错。”   华姨娘听了,心一横,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老爷,大少爷是青府的嫡长子,是天上的鹰,与大少爷比,志远就是地里的泥。可是志远也是您的亲儿子。妾身份低微,连带着志远也只是一个没甚地位的庶子,本来这都是命,也是规矩,妾没资格说些什么。只是如今眼瞧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妾只求老爷在疼大少爷的时候,也疼疼您的志远。”   青仲明先是皱了皱眉,但是看着华姨娘这一番声泪俱下,又想到自志远出世以来,自己碍着志远庶子的身份不愿对他太过宠溺,只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何况比起迎远,其实志远的性子更像他,读书也更用功一些。所以他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一会儿,他只说:“这事情母亲既然还没与我说,那么就不作数。你的意思我也晓得,你让我想想。”   华姨娘听了,又磕了一个头,道:“妾伺候老爷这么些年,老爷也晓得妾的脾性。妾今日所做,今日所求皆不为自己,只是为了志远罢了。如若到时候志远真的又这个福气成为二老爷的继子,妾也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让志远做对不起二房的事。”   这一席话可是说到了老爷的心坎里。老爷与二老爷可是顶顶要好的兄弟,二老爷过世之后,她曾偷偷见老爷流过眼泪,知道他们兄弟情分非同一般。而大太太却是那样的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又是只晓得给占便宜,只管自己屋里的事。   果然,老爷脸上的神情又松动了些,亲自扶了她起来,道:“我先去书房,晚上再来瞧你。”   华姨娘低头道了声是,那声音娇柔,粉面含春。看的青仲明心神荡漾。   大太太知道老爷一回来便被华姨娘的人拦了去。她与华姨娘斗了这些年,自然晓得华姨娘打的是什么算盘,心中顿时火起。到了晚间,华姨娘过来伺候晚饭,华姨娘布了菜她却不吃,华姨娘知道这是大太太要挑她刺呢,却连老爷的脸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表现的更加恭敬。   这让大太太更为光火。大太太身边的杨嬷嬷见了,暗地里便做了个动作,果然华姨娘一个不小心,便碰落了桌子上的瓷碗。   “怎么做事的?”   大太太冷脸看着华姨娘,剩下的几个姨娘都低头不敢说话,而老爷却道:“算了算了,碎碎平安嘛。”   见老爷竟这样护着华姨娘,大太太登时发作了起来。   “老爷这么惯着一个妾室,是把我的脸往哪搁?”大太太越说越光火,青仲明见了,说了一句不可理喻,又道:“你现在还哪里有半点贤淑的样子。”   “好,好,我没有贤淑样子。杨嬷嬷,把这个只知道挑拨离间的贱人拖出去,给我狠狠打她的板子。”   华姨娘听了,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惹太太生气,贱妾死不足惜,只是还希望大太太不要气坏了身体,也不要因此惊动了老太太。”   饶是如此,华姨娘依旧保持着镇定。   见杨嬷嬷要往外走,大老爷忙喝道:“谁敢动?”   大奶奶正躺在床上听平兰学青蕴的话,边听边估摸着青蕴心里的想法,突然听见前头一番鸡飞狗跳的,便道:“咱们去瞧瞧吧。”   “奶奶可别。”张嬷嬷忙说。   她看了张嬷嬷一眼,知道她的心思,却还是道:“我这个做媳妇的,前头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能不去瞧瞧。”   “唉。”   张嬷嬷叹了口气,大奶奶在床上躺了一天,大太太既不说请大夫,也不说来看看。原先还以为他们青府是世家,总是有些规矩的,没成想会碰上这么一个面冷心更冷的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上加亲   大奶奶穿好衣服,由着张嬷嬷跟平兰扶着到了前头的饭厅。几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连青重都指着华姨娘的鼻子骂狐媚,哪里有些未出阁姑娘的样子,倒显得市井味十足。几个人拦着大太太,大老爷一个劲的骂不成体统,华姨娘一味的哭,好在迎远跟青志远都不在,不然的话想来更不可开交。   “见过父亲母亲。”   大奶奶一开口,整个饭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最后还是大老爷先开口道:“是儿媳妇啊,听太太说你最近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大奶奶总不好说自己是因为听见这里吵所以过来看看,于是只是笑着说:“本来就像过来伺候母亲吃饭的,只是身子重一直起不来,好容易强撑着过来,却似乎来得迟了。”   “不迟不迟。”   大太太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样子。大奶奶正微笑着,突然一个不稳,张嬷嬷忙扶住了她,大太太见了,便道:“你们奶奶这个样子,请大夫没有?”   “还没有呢。”   张嬷嬷这才悟过来自家奶奶非要来的原因,心里窃笑了一下,奶奶这是想让大太太亲自给她请大夫,免得大太太又说奶奶不知道娇贵给谁看。   果然,老爷对着大太太吼了一句:“还不去把韩大夫请来。”   青蕴从老太太那里吃过晚饭回来,突然觉得这日子好没意思。如今流言纷纷,而刚刚在荣寿堂呆着,老太太只是拉着她聊家常,并未跟她说这些事情。老太太不说,她自然也就不好再问。   她心里觉得烦躁,便对屋里的人说:“我出去走走。”   落玉赶紧追了上来,说:“我陪着小姐出去。”   她点了点头。   董凌给自己母亲请过安,又听了母亲好一通的抱怨,这才脱身而出。他想着昨天青迎远同他说自己书房里有一本印着历年得圣上钦点的文章,让他自己有空就过去拿。   这青迎远虽然读书有些不上心,但是性格却颇是豪爽,与他也极为投契。青迎远的书房不论有人没有都从早到晚都亮着灯,最初他瞧了颇是觉得不习惯,只觉得太过豪奢。不过现在看久了也就不觉得什么。   青迎远的书房他去过两次,虽然地方不大,书架上却尽是些稀罕的书目。董凌在书房里逗留了一会儿,最终挑了两本书便走了。书房前头空阔的院子里中了许多君子兰,那女子背影对着他,青衣淡素如墨,他放慢了脚步不愿让人发觉,以免让人撞见了,总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今儿是十五,月亮也好看。”   落玉瞧着天上的月亮,煞有介事的说。   “再好看,也是孤零零的一个。”   “小姐。”   落玉欲说什么,却只是唤了一句小姐。   “有时候我想我爹娘想的眼见着眼泪就要落下来,但是转念一想,哭有什么用。我虽是女子,也知道人当自强,若是自怨自艾,早晚自取灭亡。”   两人相扶而去,而那女子的话却牢牢地,牢牢地映在了董凌的脑海里。他转念想到自己父亲早逝,亲戚势力,打小就知道了人情凉薄如纸。也是了,也只有那个二房的孤女会作此一言,这么想过来,倒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而青蕴并不晓得这些,她一回了房,画枝就凑上来跟她说大房的大奶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有了身孕,那么兼祧两房的事情自然就会缓缓办,华姨娘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老太太应该是要问她意见的,现在不跟她说,不是因为觉得她年纪小,就是因为老太太还不是太信任她,不愿意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晚间,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从大房那边过来,孙媳妇有了身孕,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也因为这样的高兴,老太太便跟张妈妈多说了几句。   “我这个大儿媳妇总是这么沉不住气。跟一个妾起争执也就罢了,儿媳妇在床上躺了几天,她竟也不说请大夫。”   “大太太自进府以来就得老太太的庇佑,做起事来确实有些随性。”张妈妈仗着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有时候说话也就不必那么客气。   “如今孙媳妇有了身孕,让迎远兼祧两房的事情倒要缓一缓了。”老太太慢腾腾的说道。   “老奴刚刚已经跟大太太说了您的意思,让大太太不要在大奶奶跟前提这件事。”   “这女人怀孕呐,最忌讳的就是心里不舒坦。”   张妈妈打量着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又道:“老奴心里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老奴私心里想着,大奶奶家世不差,小夫妻俩也颇是情厚,何必再让大爷多娶一个。”   “你以为我心里愿意?怪就怪仲华命苦,去的早不说,还娶了那么一个妒妇。“说去已经过世的二夫人,老太太依旧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仲华被她迷了心窍,怎么会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以至于绝了后。   张妈妈知道二房的事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三兄弟里头,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二老爷青仲华,要说二老爷当年,实在是名动京城的美男子,年纪轻轻的又高中探花,仕途上更是顺风顺水。   “老太太怎么就忘了大房还有个庶出的少爷呢。”   “可那毕竟是庶出。”   老太太倒是没有忘记青志远,只是碍着他庶出的身份。   “老奴晓得老太太的心思。只是大房那个庶出的少爷老太太跟老奴都见过,是个好孩子,性子虽然不像大爷那样讨人喜欢,但却是个稳重的。”张妈妈说完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其实兼祧两房终究容易招祸,莫说青家这样的门户,就算是普通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打兼祧两房的主意。   “是啊,是个好孩子。”   张妈妈这一席话确实让老太太有些动摇,恰好这时候孙媳妇又怀上了,满府里关于兼祧两房的事情早就传的风风雨雨。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怪大太太,真是半点沉不住气。张妈妈看着老太太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   华姨娘这两年可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华姨娘家里是做生意的,银钱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像这样的事情又不会妨碍老太太的利益,她何苦不顺手帮华姨娘一把。何况大太太又是那样的嚣张。   大奶奶有了喜,对大房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连平日里总是对大奶奶冷眼相待的大太太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松动,更别说青迎远了。   大奶奶在嫁进来之前青迎远身边就有两个通房,平时小日子到了也多是两个通房伺候,但今日青迎远却执意陪伴在她身边。吹了灯,小夫妻俩正说着话呢,大奶奶把想说的话在心中辗转良久,最终还是没沉住气,道:“我今天听说,祖母想让你兼祧两房,替二房延续香火。”   青迎远一听,心思便有些活动。但是他毕竟对自己妻子是有感情的,所以也只是温言劝道:“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你安心养胎要紧。”   大奶奶是个心思细腻的,虽然房里漆黑一片,但是做夫妻这么久,既然听他这么说,自然也猜得出青迎远脸上的表情。心里便觉得就有些凄惶,嘴上却道:“我晓得,我还有给爷生个大胖小子呢。”   至亲至疏夫妻罢了。   不过对于大太太来说,最近大房的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越过儿媳妇怀孕的事不提,最近潘家二太太倒跟她说了一门好亲事。   潘家二太太的母亲是王家人,与大太太系出同族,平日里两个人也是说得上话的。再说唐少傅,这唐少傅是天子近臣,年过四十就封了少傅,虽然少傅虚职,但是左都御史就是实打实的职位了。唐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不成器,到了十八岁都还没有说上亲事,小儿子倒是跟他老子一样的聪明好学,人品才貌都是极好的。   唐太太素来是个聪明会算计的妇人。她瞧上了青府,一是因为是世家大族,这样家里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是没得挑剔的大家闺秀。二小子是不用操心了,只是大儿子到现在连个妻房都没有,老爷要求又高,一般人家的姑娘,别说人家愿不愿意嫁,光是自家老爷这关就过不去。   这二则,青府有两个待嫁的姑娘,虽然大太太未带青家二房的孤女出来行走过,但是听潘家二房的太太说,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他家老爷跟潘家二房老爷同朝为官,平日私下走动的也勤,连带着她与潘家二房太太的关系也不差。   所以这唐太太说了,只要能把青家二房的姑娘说给自己的大儿子,那么自己二小子就是青家大房的女婿了。一个孤女,没有娘家撑腰,到时候就算是大小子再不知道好歹,自己从旁劝和,想来夫妻之间也是能过下去的。何况自己的二小子又是那样一表人才,青家太太为了自家女儿,必定是要想方设法把二房的姑娘嫁过去的。   她把自己的主意说给了潘家二太太,只说娶妻当娶贤,她倒是不介意青家二房的姑娘年幼失怙,只是希望亲上加亲,既然大房的姑娘嫁给了二儿子,那么也希望自己大儿子娶二房的姑娘为妻。   潘家二太太自然晓得唐太太的谋算,也不敢立刻应了,只是说她去同青家大太太说和说和。   她把这事一说完,青家大太太就说这件事她不敢私自做主,要先跟老太太商量,本以为青家大太太这是要推拒,却没成想青家大太太马上话锋一转,道:“这两门亲事我觉得都是极好的,我先说与了我婆婆,若是到时候我婆婆不答应,我再来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保媒拉纤   大太太心里是个藏不住事的,更遑论是这样的喜事。等潘家二太太一走,她立刻就去了荣寿堂。老太太刚刚午睡才起,看着三丫头亲手给她抄的佛经,即使对她的生母是多么不满,但是三丫头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孙女,何况又是这样乖巧的奉承她,仰仗着她。老太太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见大太太来了,又看她是满面的喜色,想到潘家二太太,心里也就有了数。   “可是青重的事有眉目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娘的眼睛。”   大太太心情好,说起话来也就格外的乖巧。   “说说吧,是谁家的?”   老太太心里现在也是格外的松快。毕竟是打小养在身边的,若青重嫁的好了,不仅光耀青府门楣,她更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是唐少傅家的二公子。”   “好,这门亲事好。”   “只是……”   大太太话说了一半,面上便显出难色来。先抑后扬,老太太可不吃她这一套在。果然见老太太半天不问她,她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了下去。   “唐夫人说了,想亲上做亲,让三丫头嫁给她的大小子。”   唐家大少爷唐绍仪的荒唐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老太太听了,先是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有像大太太想的那样会立马回绝。那就是还有希望。   素梨一直在边上替老太太捶着腿,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也就愈发聚精会神的听着。   “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媳妇全听母亲的。”   大太太这次学了乖,不敢先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坑人家姑娘呢,自己毕竟是婶娘,隔了不知道多少层。说多了难免老太太不会对自己有成见。老太太玩着手上的佛珠,先是顿了一下,之后又顿了一下。   “你弟妹昨天倒是过来同我说了一桩婚事,我既没有先许她,自然也就不好先许你。只是唐家那边你也先不要推拒,只说两个姑娘还小,家里还想把她们留上一留,若唐家太太有心,过几日应当会亲自前来,到时候你只管叫她来见我就是。”   三弟妹既然也会操心起青蕴的事情,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太太在心里腹诽着,但是老太太没有拒绝,那就说明这事还是很有可能成的。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深了,连说了几句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婆媳便又把话题转到了大奶奶怀孕这件事上。   大太太还想提关于让青迎远兼祧两房的事情,但是又想着如今大儿媳妇怀孕了,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不但不说关心,还用这样的事给她添堵。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大太太留了个心眼,对于兼祧两房的事情也就没有再提。反正是早晚的事,还担心它跑了不成。   两人正说着呢,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大着帘子进来了。   “老太太,顺成侯府那边来人了。”   “快请进来。”   来的人是顺成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她先是给坐在上首的两个人见了礼,随即就说:“我家夫人实在是想念青三小姐,想把三小姐接过去住上几天。”   距离上次去顺成侯府还没过几天就来接人,想来顺成侯夫人对这个侄女还是很上心的。   “劳烦你们家夫人惦记了。只是今日天色不早,等明日我们把她送过去就是。”   王嬷嬷笑了笑,道:“不碍事的,车架都已经准备好,我们夫人还等着青三小姐过去吃晚饭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太太也就不好拒绝什么。便说:“那我就让人过去同她说一声,你也稍安勿躁,张妈妈,把人带下去喝口茶。”王嬷嬷道了句是。   于是老夫人又说:“你过去跟三小姐说一声吧。”   素梨巴不得老夫人说这一句话,但面上却不能露出来,便很是平常的说了句:“奴婢这就去。”素梨走了之后,婆媳俩又说了会子话,大太太便告了句会,走之前老太太说:“明天早上过来请安的时候把志远也带上,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大太太陡然色变,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母亲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只是觉得好久没见志远,也怪想的。”   见婆婆这么说,大太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老太太瞧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心里也觉得烦躁,只道自己怎么娶了个这么没气度的媳妇,却也没再说什么。   素梨一进翠微阁就见到了青蕴。她正巧在自己院子里看花,日子总是这样的难打发。平日里看花逗鸟,做做绣活看看书,但心里终究是不安定。   “素梨姑娘来了,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情?”   她对三姑娘好,不止是因为三姑娘待她客气,其实也是为着落玉呢。她哥哥看上了三姑娘身边的落玉,落玉生的好,说话又利索,只是毕竟这落玉不像他们是青府的家生子,自然也就不能像寻常丫头那样去求老太太把落玉拉去婚配。   “是也不是。”素梨说完顿了顿,又压着声音道:“我随小姐去里屋说。”   青蕴看着素梨神秘兮兮的样子,忐忑的点了点头。现在府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而且十有八九都跟她脱不开关系。想着原来给母亲守孝,日子虽然枯燥寂寞,却是清净的不得了。   素梨与她进了屋,先是对着丫头们说:“顺成侯府专门派了车驾来接三小姐过去小住两天。你们快去给三小姐收拾收拾。”   丫头们听了,由着画枝跟落玉的带领自去收拾东西不提,素梨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对她说:“大太太跟二小姐相看了一门亲事。但是那唐家太太想亲上做亲,二小姐嫁二少爷,三小姐嫁大少爷。”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唐家,谁不知道唐家大少爷纨绔,唐家二少爷聪敏。青蕴听了脑子里只觉得轰的一声炸开,她跟素梨道了谢,又即刻将自己的缠臂给了素梨,道:“我没什么好答谢姑娘的,这东西,还是请姑娘收下。”   素梨执意不说,她看素梨神情不似作伪,也就不再坚持。像她心里惊疑不定,却还是想着素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好。人无利不起早,她银子又不多,平日里对素梨除了热忱客气之外也不过只是小恩小惠,但细论下来确实不值些什么。   素梨见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特别是看自己的时候显现出一丝迷惑来,觉得这确实是个机会,便道:“我也是觉得三小姐可怜。更何况,三小姐也知道我那个兄弟,那次见了三小姐身边的落玉姑娘一面,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就是了。   “我晓得素梨姑娘的意思,可惜我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说这些还不是时候。姑娘的这份情我记住了,只是这样的事,终究是要讲缘分的。”   素梨听她这么说,心里暗暗觉得这青三小姐有些不知好歹,正想着要怎么说呢,却又听青蕴道:“到时候落玉肯定是要出嫁的,我不求她嫁的多好,只求她能嫁个可心人。”   这样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于是素梨也就道:“也确实是我莽撞了。”   正说着呢,画枝就进来说:“小姐,东西收拾好了。”   画枝脸上是透着喜色的,有了顺成侯府撑腰,想来小姐以后的日子也就顺遂些。   “那我就不叨扰三小姐,先回去复命了。”   “诶。”   “我送送素梨姑娘。”   画枝眼明手快。   素梨一边说着不必,一边却没有阻拦。   坐上了前去顺成侯府的马车,画枝跟落玉说说笑笑,她却在一边陷入了沉思。也许去顺成侯府是一个时机。她在心里想着,闭上眼又睁开眼,突然觉得这天也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   冯玉山今日下衙早,一回家就见府里不知道在张罗些什么,等问了自己妻子才知道,母亲今天要接青家三小姐过来小住。这几天是忙,他既都把青家三小姐的事情给忘了,于是便对妻子说了一句自己去定康王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爷正在前院练剑,这两天天气好,花香与落花,不知道那位李侧妃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常笑见了他,忙走上去说:“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还不是为那天你同我说的事。”   常笑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才明白冯玉山话里的意思,便对冯玉山说:“你自己去跟王爷讲。”   陶越轩见他们两个在一边说话却不过来,却也沉得住气,不过等冯玉山过来说了句他家来了客人的时候,冯玉山明显见陶越轩的剑锋微微偏了偏。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一见钟情这么一说。   “家里最近桃花开的盛,府里也请了好几个大厨。王爷要不要去我家小住几天。”   冯玉山举家迁回来的当晚陶越轩就在冯家住下了,约摸住了七八天的功夫才走。王爷一向不喜欢呆在定康王府,王府里面一个侧妃两个侍妾,王爷却几乎看都不看一眼,连常笑有时候都说王爷上辈子怕是个和尚。   “好。”   陶越轩收了剑,颇是风轻云淡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亲自下厨   顺成侯夫人亲自到门口迎的她,青蕴受宠若惊,急忙见了礼,道:“怎么好劳烦姨母亲自过来。”顺成侯夫人只是笑着说:“前几日家事繁忙,好容易事情都尘埃落定了。过来让姨妈好好瞧瞧。”   青蕴长的肖似生母,特别是低着头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冯夫人见了,不禁又红了眼眶。   “好好的姨母哭什么呢。这儿是风口,我与姨母进去说话吧。”青蕴拿出帕子要拭她脸上的泪,却被冯夫人拦住。   “好孩子,咱们进去吧。”说着转而握住了青蕴的手。   才进了正厅,却发现冯清华、冯清光、冯夫人的大媳妇慕容佳与二媳妇卫如筠都在,又是一番热闹不提,到了次日,顺成侯夫妻独自去郊外踏青,只留下这些小辈在家。对于这样的事满府上下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早早起来送了两人出门,冯清华便对青蕴说:“去我房里吧,咱们姐妹俩说说话。”   “是陪着姐姐绣嫁妆吧。”   冯清华听了作势要打她,脸却红到了耳根。冯清华已经定亲,说的是中南伯江家的长子江佑霖,中南伯家不住京中,但是长子却在国子监读书,而且在京里也有自己的宅子。会读书,性子老实忠厚,又是嫡长子,这样的好亲事,可是经过了冯夫人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   庶女冯清光走在后头,她素来得爹爹喜欢,所以在家中也有些无法无天,因为不是儿子,所以冯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落水是她精心安排的,却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她年纪比冯清华小,而且因为爹爹在,夫人也不敢草率的把她嫁出去。姐姐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想都知道夫人已经准备要给她找婆家了。夫人虽然不敢给她找一个太差的夫婿,但是肯定是不会留她在京城,何况以她的身份,到时候还不是要嫁一个好人家的庶出。好在王爷这次又要过来小住,她一定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青蕴回头看了冯清光一眼,问了一句:“妹妹也一起来吗?”   冯清光素来会看眼色,于是只是笑着说:“不叨扰姐姐们了。”青蕴也就没再提。   到了屋子里,青蕴瞧着冯清华床上还摆着一件成了型却不成花样的衣裳,知道这就是冯清华的嫁衣了。冯清光顺着青蕴的目光瞧过去,也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青家老太太给你说了婆家没?”   青蕴眉眼略垂了垂,道:“应该是还没有吧。”   于是也就没有再问。   到了下午,因是休沐,冯玉山几兄弟都赋闲在家,何况陶越轩也在。冯玉山邀他过来,本来就是为着青蕴,于是由他提议,他们这些小辈自己在家下厨,也办一桌酒。冯家家风开明,这二少爷冯玉峰最是好玩,三少爷冯玉巍性子稳重,却是个好说话的。冯清华没甚异议,虽有外男,但是她已许了人家,何况陶越轩从前在祖屋的时候也在他家小住过一段,也不算不熟识;青蕴是客,自然说好,而冯清光更是巴不得。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真正下厨的只是慕容佳、冯清华、冯清光与青蕴四个人。冯二奶奶卫如筠是个刻板妇人,觉得应恪守妇德便未前来;而慕容佳却是将两个孩子都交给了奶娘,陪着他们玩闹。男子们在外头说话,而女子们却在厨房里一通的忙活。   青蕴对于厨艺不大精通,本来冯清华只准备让她打个下手,慕容佳却隐约能琢磨出丈夫的用意,便道:“让青家妹妹也掌掌勺,虽说你们日后要嫁的人家是不用你们亲自下厨的,但也保不齐会嫁个像你们大哥这样一个变着法子玩的丈夫。”   慕容佳这话说的俏,众人也就跟着笑弯了腰。   忙活了许久,因未让厨娘帮忙,所以做出的东西倒也不多,只是每样东西都分成了两份罢了。不论家风是怎样的开明,因有外男和没出阁的姑娘家在,男女不同席的规矩还是改不得。   冯清光因还惦记着刚刚一群人说话的时候,王爷似乎多看了青蕴几眼,转而又想到自己几个兄长对青蕴的亲热劲心里不舒坦。于是也就在慕容佳转身的功夫,往青蕴做两份鱼羹里头各多放了几把盐。   这时候青蕴与冯清华早被慕容佳指派出去布置席面了,冯清光瞧了那两份鱼羹一眼,心里骂了一句华而不实。其实她与青蕴倒是没什么仇怨的,只是这样关键的时候,总不能让别人夺了自己的风头。冯清华是嫡出也就罢了,一个子爵家二房的孤女,有什么资格。   好容易开了席,慕容佳有心,将几个人做的东西都一一指了出来,又各说了几句吉祥话,也就落了座。慕容佳头一个动筷子,再其次便是冯清华了。   她因正打趣青蕴,也有舀了一勺子她做的鱼羹。却没成想还没把勺子放在嘴边呢,就听见那边喊了一句好咸。   几个人扭过头去看,尤其是冯清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说话的人是冯玉峰,他见众人都扭过头来看他,脸上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期间唯有陶越轩手里拿着的勺子在半空中顿了顿,之后却依旧将那冯玉峰喊咸的鱼羹往嘴里送。   “这不是青家姐姐做的鱼羹吗?”冯清光把嗓子捏的细细的说。那声音真是好听到了骨子里,冯清华看她一眼,便道:“就你多嘴。”   “想来是盐加多了,可真是对不起冯家表哥。”青蕴大大方方的承认。心里也颇是感念冯清华护着自己。要知道她这样厉害的说冯清光,毕竟是有外男在,于她的名声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冯清光立刻露出小兔子一样的神情。冯玉峰见着样子,就见冯玉巍一直给他使眼色,也就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不过王爷性子可真是稳,我都这么大声说咸了还把勺子往嘴里送。”话一说完冯玉山又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不怕盐多而已。”   陶越轩笑看着一脸神经兮兮的冯玉山。于是几个人都绷不住笑了。冯清光见了,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青蕴又笨又不贤惠,反而起了反效果,心里也就更加不是滋味;但是面上却又实在不能露出些什么来。   “不过是一盘鱼羹,这桌子上的菜还多着呢,别的不说,我觉得清华的茄汁肉圆做的就不错。”慕容佳忙道。   “是啊是啊,别说这么多了,吃菜吃菜。”冯玉峰也就顺着自家嫂子的话说了下去。   其实青蕴再见陶越轩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再加上冯家二表哥刚刚说的话又是那样暧昧,她不自觉地瞧了陶越轩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撞上了,她陡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也就快速的挪开了目光。   就这样热热闹闹了好久,顺成侯夫妻回来,几个人都已经酒足饭饱,各回了各的屋子。今日饭局上的事画枝观察的细致,而落玉虽然还未看出其中端倪,却也为这样的其乐融融高兴。   冯夫人单独给青蕴拨了一间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株海棠,因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海棠花落在肩头,自然别有一番风味。满院子的花香和着寂静晨光,月色也显得分外柔和起来。青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男子沉静如水的面容,正好一阵风起,花瓣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便骂自己痴心妄想。   青府那边还有多少难题等着自己,来顺成侯府,虽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但终究是要回去面对现实的。先撇开兼祧两房的事情不说,素梨给她带来的消息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大夫人都未亲口告诉她,何况就算她晓得了,能不能求助于姨母也还是未知数。青府毕竟是自己的母家,而姨母就算再疼惜自己,手也不一定能伸那么长。   画枝瞧她的神色,便猜她这是有心事。只见她的脸上一会儿挂着微笑,一会儿表情转为暗淡,画枝瞧着瞧着便也瞧不懂了。   “咱们回屋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画枝说。   画枝答了一句是,而落玉早就替她铺好了床,只等着伺候她洗漱。她原先有择床的毛病,后来经历变故与丧失,便渐渐的也就不挑剔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本是年华大好,该被父母放在手掌心里疼惜,却还是敌不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她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悲怆了起来。   原先走的时候跟老太太说定了是只过来呆五天,等回去了,便又全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突然不想洗漱,也不想睡着。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乱,通过窗子看颤巍巍倾泻进来的月光。她无声地问了自己一句何至于此,但是心里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所依傍。 作者有话要说:     ☆、偷鸡不成   慕容佳亲自伺候完冯玉山洗漱,因两个人挨的是那样近,便在隐约的灯光下生出一股子暧昧来。不知道冯玉山低头与她说了句什么,慕容佳红了脸,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晚上两个人又叫了次水,慕容佳懒懒的倚在冯玉山肩上,突然想起来下午的事便开口:“青家妹妹?”   果然见冯玉山神色有些紧张,忙道:“青家妹妹怎么了?”   “青家妹妹没怎么?我只是想知道夫君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听见这样的话,慕容佳便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王爷?”   冯玉山点了点头。慕容佳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不比他们男人,在这些小儿女的事情上没有成算,便说:“这样的事还是先告诉老爷太太的好。”   “八子还没一撇的事。”冯玉山有些不赞同。   “就是因为八子还没一撇才要说。”   冯玉山想了想,就道:“总之不要太声张。”   “事关女子闺誉,这样的事我比你清楚。”   次日慕容佳挑了个冯清华她们都不在的时辰去见冯夫人,将这事细细的说了。冯夫人听了心里先是一喜,但随后也立时按捺住了。她笑着对慕容佳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心思细致,还不知道为着这事,玉山要做出多少出阁的事情来。”   昨天下午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虽然冯家家风开明,但是毕竟是有外男在的,那样的热闹到底是有些不成体统。她晚上将这事说与老爷听,老爷却是一笑置之。   “其实昨日终究是男女不同席的,何况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母亲也不必太过烦忧。”慕容佳话说的缓缓的,但话里终究是有些替自己丈夫说和的意思了。   冯夫人点点头,媳妇心疼丈夫,为丈夫说话是好事;她心里也欢喜。又道:“这件事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又吩咐身边的下人:“把青蕴叫过来,就说我有东西要给她。”   冯夫人回味着自己大儿媳妇的话若有所思,只是她毕竟是青蕴母亲娘家的人,何况王爷不开口,他们这边又怎么好开口。青蕴今日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衫子,上头洋洋洒洒的绣着一应的百合花,看上去素淡极了。好在穿戴的首饰都是有些艳的,这样也才衬出少女该有的朝气来。   “见过姨母。”   她先是行了一个小辈见长辈时该行的礼,这才走了过来。   “在府里住的还习惯,没人欺负你吧。”话要缓缓说,不然就会有了刻意的嫌隙。青蕴是初秋的时候生的,离及笄还有半年多的功夫,不过这时候说亲倒也不算太晚。   青蕴低头笑了笑,道:“府里的人待侄女都如同至亲一般,奴婢们也恭谨勤勉,哪里会有人欺负侄女。”   “什么叫如至亲一般,这本来就是至亲。”冯夫人道,心里却还是觉得熨帖。   “姨母说的是。姨母昨天去踏青,可有见到什么稀罕物事?”她在与人交谈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永远处在被动的位置,那样显得太闷了,也难免尴尬。   “除了风景好,别的倒与寻常没什么差别。”说完又道:“这时候叫你过来,一则是因着我专程叫人做了几套衣裳首饰给你做见面礼,这礼你不许推,只管拿着。二则便是想来问你一句,你祖母或者婶娘有没有给你许人家?”   青蕴听冯夫人这样说,心里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脸就先红了。想要把素梨告诉她的那件事告诉冯夫人的念头也愈来愈清晰,但是那念头终究是像浮在水上的葫芦一样,浮上来再摁上去,周而复始,却还是不能说。   还不是时候。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都不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如果她说了,就是陷素梨于不义,再将自己推到一个不利的境地。   于是脸上只是做出一个又羞又为难的神色,半晌才道:“我自己也不晓得。”   不是没有,是不晓得。冯夫人瞧着青蕴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这丫头,是个七窍玲珑心。又说了一会话,冯清华过来拉着青蕴陪她去转转,冯夫人觉得自己也有些罚了,便嘱咐了冯清华一句:“你也带上你妹妹。”   冯清华知道冯夫人说的是冯清光,心里老大不乐意,最终却还是说了句晓得。青蕴瞧冯清华的样子,便捏了捏她的手,待走出去了才道:“姨母也是为了姐姐的好名声。日后说起来,姐姐尊敬长辈,礼让庶妹,多大的光环。”   “我何尝不晓得。只是她也太嚣张,仗着父亲喜欢她,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而且之前……”冯清华说道兴头上却突然停了下来,想到这毕竟是家丑,何况又是母亲好不容易压下来的。   青蕴见她不说话,便也跟着她沉默。但两人终究是叫上了冯清光。她今日穿的不清爽,衣裳首饰繁复又累赘,虽然好看,但也难免失了天然。冯清华晓得她的心思,不由冷笑着道:“真是不自量力。”   冯清光听了,便低着头,挽着青蕴的胳膊也更加用力。冯清光不喜欢冯清华。只觉得她样样不如自己,却偏又什么都要踩在自己头上,不过是占了一个嫡出的名分罢了。   到了芳华锦,到处都是开了花的树与绿油油的枝叶。这个名字起的好,一般人家的花园,最后都是要以一个园字收梢,而冯老爷却偏偏要教这地方芳华锦。   梨树、桃花与海棠;从东瀛那边移过来的樱花与看上去默默无闻的香樟;还有开的正好的广玉兰。青蕴不禁感叹:“我在青府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色。”   “好。”   冯玉巍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冯清华与青蕴对望,冯清光却自顾自的走上前去。于是青蕴与冯清华也只好跟了上去。   “哥哥们好兴致。”   冯清光头一个开口,而冯清华只是握着青蕴的手,毕竟自己已经定亲,何况这里头的人除了陶越轩都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可没什么要特别避讳的。但是青蕴到底不同。远的不说,就算是表兄妹之间,说亲成婚的也不再少数。   冯玉巍对着冯清光笑了笑,同辈里头的人他是头一个稳重的,而且他毕竟是冯清光的兄长,即使是同母异父,也不会对她十分不客气。“你们不是一样也闲情逸致的。”冯清光听了,又见陶越轩手上拿着剑,又多嘴道:“哥哥们是在比试功夫吗?”   说话间顺带连陶越轩也被喊了声哥哥,冯玉山脸上的神情也就没那么和气了。冯清华觉得十分不像样,便带着呵斥的语气对冯清光道:“咱们玩咱们的,别打扰大哥他们。”   “是啊,我瞧着前头的风景也好。咱们快走吧。”青蕴破天荒的开了口。她顺势也就拉住冯清光,冯清光见了,不知道怎么想起昨天冯玉巍的玩笑,心中惶急,但还是顺着情势笑着对青蕴道:“好,那咱们先走。”   “前头广玉兰开得好。”   陶越轩破天荒的开口说话。冯清光听了,心里猛地荡漾开来,青蕴也侧过头看他,知道他这是对自己说话,便说:“我们本就是循着香气去的。”正说着,几朵花瓣自她面庞上拂过,合着春风与花香,冯清华瞧了,心里像是明白什么,于是不自觉望了自己大哥一眼。冯清光亦不是笨的,不过她可没有看戏或是顿悟的心思。她又急又恼,心里想这个青蕴才跟王爷见了几面,怎么就这么招王爷待见。   心里虽然不舒坦,面上却不能露半分出来,而是笑着对青蕴道:“那咱们就快走吧。说着握住青蕴的手也就更紧了。她打定主意要让青蕴落面子。冯清华觉得不怎么对劲,自己打小跟冯清光相处,冯清光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她心里都清楚的很。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让站在中间的青蕴站过来里冯清光远一些。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冯清华笑道。然而心里却总觉得该是会发生什么的。   果然三个人才走了不超过三步,青蕴便猛地跌了一跤。那一跤跌的狠,又十分不雅,而因为冯清光挽着她的手,也就连带着摔了下去,不过冯清光的姿势倒是优雅多了。   冯清华忙过去扶她们两个,冯玉山他们也疾步走了过来。青蕴裙子上沾满了泥巴,冯清光的脸因为尴尬羞得通红,看上去却是我见犹怜。冯清华心里催了一声,刚准备伸手扶人呢,却见大哥给她使了个眼色。   而青蕴在慌乱过后,看了那个刚刚让她跌跤的冯清光一眼,心里却跟她暗暗较上了劲。自己爬起来,自然不是闺秀该有的态度,不过她瞧着现在的格局,知道自己也不会在这地上坐多久。   而冯清光脸上半是期待半是羞怯,却没成想陶越轩却施施然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扶她起来的,是陶越轩身边的小厮常笑。   “男女授受不亲。”   陶越轩不理她,只用手抓住她的腕子,虽隔了几层绸缎与纱,却依旧可以感受到男子手掌的热度。   “谢王爷。”青蕴点头对陶越轩道了谢,又对冯清华道:“泥污了衣服,咱们回去换吧。”   “好。”   冯清华看了大哥一眼,便过去扶住了青蕴。不过她另一只手也牵着冯清光,以显出她长姐的气度。冯清光气的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随着冯清华走了。   芳华锦归于平静。   冯玉山与常笑对视,冯玉峰与冯玉巍也从里面咂摸出一些什么来,几个人却还是跳过了刚刚的事情,重又循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手一搏   府里的婆子眼睛贼,嘴也快。很快下午的事就被冯夫人晓得了。因为之前晓得些端倪,所以也不算太惊愕,然而婆子们嘴里所说的冯清光的作为却让她尤其恼火。不管那些婆子们说的时候有没有添油加醋,但是这个不安分的庶女却实在是不能留了。   晚间吃过饭,冯夫人面上没露半点出来,对冯清光也一如既往是既关心又疏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冯清光心里就是惴惴的,言语间也就颇是讨好这位嫡母。几个人吃完之后略坐一会也就散了,冯清华携着青蕴的手,却是等都不等冯清光。自己这位庶妹今天下午的行径也实在太嚣张,太没有个的闺秀样子。这么想着,心里对她的厌恶也就又多了一分。   冯老爷这些年也就纳过一个小妾,就是冯清光过世的生母。那时候老爷可真是喜欢赵姨娘,虽说冯老爷一直尊重她,也给足了她作为一个正式该有的脸面,但其实她也晓得冯老爷是真心喜欢赵姨娘的。好在赵姨娘早早的就去了,不然那女子终究会成为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老爷。”其实冯老爷不喜欢那些红袖添香夜伴读的东西,所以冯夫人也很少会主动到书房来找他。不过事出有因,她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些细节。   “今儿怎么过来了?”   冯老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我来是有件事想跟老爷商量。”   “还有什么事是要你我一同商量的。”冯老爷打趣她。当时成亲的时候冯老爷曾许诺,府中之事他不过问,府外之事也不要她操心。这可谓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敬意。   “还不是为二丫头的事。”冯老爷偏宠冯清光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不是冯老爷这样护着她,冯清光落水的当天她怕是就已经派人给她找婆家了。哪至于拖到现在。   “二丫头年纪小,平日里性子也有些鲁莽,你多担待担待。”一提到二丫头冯老爷就开始打哈哈。   她烦躁的很,但是又不能发作,只好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那次二丫头落水的事情老爷不是不晓得,我容了她一回,断不能容她第二回。这事关我冯家的家风,大丫头还未出嫁,三小子还没娶亲,我怎么可能让她在府里兴风作浪。老爷平日里惯着她宠着她我统统可以不管,但是她无法无天到这样的地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我冯家的名誉,连累我的儿女。”   字字铿锵有力。   她本就不是只知为丈夫马首是瞻的妇人。   “我晓得老爷是真心疼二丫头,但是老爷,冯家上下不是只有二丫头是你的骨肉。”   冯老爷看她的样子,又想到她这些年来,贤良淑德,为人恭谨礼让,事事亲力亲为。他本就不是这个年代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的那种男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的夫人又开口道:“老爷这样宠着二丫头,焉知不是害了她。老爷与我夫妻这么久,应当相信我的秉性。我不会给二丫头安排一门水深火热的亲事。”   “但是你也不会让她留在京城。”   冯夫人笃定的看着冯老爷的眼睛,她并不畏惧他的眼神,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讲道理的。   “老爷说的是,我会给她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让她嫁的远远的,也只有这样,二丫头才会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冯老爷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翌日几个人过去请安,冯夫人便对冯清光道:“你年纪也不小,前些日子因为忙你姐姐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你。不过现在你姐姐这边尘埃落定,我与老爷商量了,准备就这几日替你相看亲事。”   冯清光心中叫苦不迭,神情也就显得别别扭扭的很不像个样子。   “姐姐还没嫁呢。”   “你姐姐已经订了亲,我自然是不必再顾她。”冯夫人说完便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冯清光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见冯清华与青蕴都走了,她也就不好再留着。便也跟着出了外厅。   等回了屋子,青蕴跟冯清华都避过冯清光的事情不提,陪着冯清华绣了会嫁妆,就有婆子过来跟她们说太太叫她们过去说话。   再说冯清光,她回屋之后只觉得自己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烦得很也慌得很。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换了一身衣裳,仿着青蕴平日的穿戴,不算太艳,却也不素。她带着一套翡翠头面,衬得人也光华。这不算她最贵重的首饰,却是最正式的。   她的侍女要跟着她,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她知道这事也许不过片刻就会传到母亲那里,但是她不害怕。   王爷住在平日里给客人住的院子,里头没种什么花草,却别有一番清净素雅。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见了她不禁面面相觑,她却道:“是大哥叫我过来的。”   那两个小厮还想说什么,冯清光已经拿出两锭银子,道:“打赏给你们喝酒。”那两个小厮本就是冯家人,知道冯清光虽是庶女,在老爷面前却是很得宠的,也就不敢把她得罪狠了。只好说:“还请姑娘早些出来,到时候无论是谁怪罪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我晓得。”冯清光很是不耐烦的应承。   陶越轩近日不用上衙。其实他也是才回京城,前几年在军营里,后来又因为边疆不太平,便代他皇兄征讨各部。京里都说这位定康王少年英豪,而那时冯清光虽然远在老家,也听说这位王爷的名声。   太后意欲让他做通政使,而皇兄却说通政使品轶过低,想要给他宗人令的官职。太后与皇上僵持良久,要知道那通政使虽只是个三品,手里却是握着实权的,哪里像宗人令。最后还是他从中说和,太后才不再坚持。如今圣旨以下,估计再过个两三天也就要去上任了。那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王府去,这样想着,写字的手突然有些不稳,不过那一行字却依然写的漂亮。   “王爷。”   常笑不在,这院里本来不该有旁人的,也不该出现女子的声音。他觉得那声音耳熟,却又记不起来是谁,只好说:“进来吧。”   于是便见到了精心打扮的冯清光。   他看着冯清光一副含情脉脉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便道:“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清光不料他这样直接,自己都主动来找他了,他脸上半分没有显露出动容不说,连声音也没有那天与青蕴说话那样温和。冯清光低头玩了一下手指,决定放弃最后的矜持,道:“小女钟情王爷日久,今日早上,母亲突然说要将小女许个人家。本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小女对王爷早已……早已有情。”她说完这话便顿住,又低下了头,显出无限娇羞的模样,然而等她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陶越轩依旧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唯有下下计了,她心里一沉,猛地便跪下来,道:“小女钟情于王爷,实在不愿嫁与旁人。都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而小女甘愿为了王爷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妾室。只求王爷能可怜小女一片痴心。”   她说完,含着泪抬起头来,模样是那样的我见犹怜。陶越轩正欲开口,却见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冯夫人的脸被气的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身边没跟着婆子,或者是为了给她留体面未把婆子带进院子里来。冯清光的一颗心心此时完完全全的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看冯夫人,只是泪盈盈的看着陶越轩,那眼神仿佛就是说,我是生是死,全凭王爷一句话。   “请王爷恕臣妇管束不严之罪。”   冯夫人却是瞧都没有瞧跪在地下的冯清光。她现在只恨当年这小蹄子出生的时候自己没有掐死她。冯家的脸今天是被她丢尽了。而冯清光却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早打算过了,只要王爷答应娶了她,那么以冯家的家事以及父亲对她的疼爱,王爷不可能不纳她做侧妃,何况她遗传了生母的风情与美貌,她相信她只要勾勾手指,百炼钢都会化作绕指柔。与其做一个大家族庶子的正妻,不如做亲王的侧妃,要知道侧妃是上玉碟的,到时候侧妃生的儿子一样有继承权,如果运气好,甚至有做郡王的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夫人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夫人赶快起来吧,今天的事事关冯家家风,我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记得。”   “臣妇谢王爷。”冯夫人的声音带着万分的惊喜,冯清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妖,她生怕陶越轩觉得冯家人的指使。如今看王爷的样子,虽然未被这小蹄子迷惑,却也没有半分恼的样子。   不过王爷虽然说了不怪罪,但瞧着王爷这样宠辱不惊的样子,冯夫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又怎么把冯清光带走了。   “只是我有件事还想问夫人。”冯夫人此时巴不得陶越轩开口。于是连忙道:“王爷请讲。”   陶越轩笑了笑,冯夫人是一品的诏命,他是超品的亲王,冯夫人自然要按着礼数对他俯首帖耳。但是论年纪,冯夫人与他母后差不多大,他可实在有些不习惯冯夫人这样的恭谨客气。   “夫人不必这样多礼,我与夫人的长子冯玉山是过命的交情。何况夫人始终是我的长辈。”这番话说话,他又道:“其实我只是想问夫人一句,青家的三小姐可有许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花好月圆   冯夫人不料陶越轩会问她关于青蕴的事。虽然有些吃惊,但冯夫人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所以也只是愣怔了片刻就恢复如常。   “青蕴到了初秋的时候才会及笄,想来府里正在替找人家。”   不说没有,更不会说有。冯夫人说完之后便带着慈祥的目光瞧着陶越轩。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忘了冯清光,冯清光面色灰败,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只是,青家虽然早不如前,但好歹也是一个望族;怕是不会愿意嫡出的女儿嫁到王府里做侧妃。”其实这话冯夫人说的言过其实了。若是青蕴嫁的人对青家有益处,别说是侧妃,就算是续弦想来青家人都不会反对。   “我晓得。若是我真打算要娶,也必定不会委屈了人家窝窝囊囊的做个侧妃。”平常百姓家都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论是皇家。冯夫人也知道,即使陶越轩贵为亲王,也不是想娶谁就娶谁的,有这份心意已经难得,至于其他的,冯夫人现在还不敢多说些什么。   冯夫人还没说话呢,一直低着头的冯清光就猛地抬起了头来。冯夫人见冯清光有动作,也就赶紧道:“臣妇还是要跟王爷告一句罪,王爷既往不咎,我冯家感激不尽。”冯夫人说完,便福了福身子,又对跪在地上的冯清光说:“起来吧。”那目光锐利的像刀子一样,然而冯清光现在恍恍惚惚的,也不觉得冯夫人有多可怕,也想不到自己从这里出去之后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见冯清光一直跪着不起来,冯夫人真可谓是怒极。然而冯夫人正要开口呢,陶越轩瞧着冯清光,一字一顿的说:“姑娘虽有胆气,却不精于权谋,所以姑娘还是认命吧,如果姑娘所求的不是那么多,也许会活的更好。”   这是他这么久头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那声音在冯清光听来温柔蛊惑至极,她的眼睛再次湿润。她是真的想哭,然而冯夫人在这里,她已经恢复清醒,她知道这是这个男子对她的告诫。他不愿成全她的野心,却教导她,教她要认命,要活下去。这样想着,她便施施然站了起来。   她站到冯夫人旁边,却用贪婪的目光瞧着他。等她出了这个院门,生死未卜,祸福难料,想来这一眼就是永别。也许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子。   冯夫人走了,正巧冯玉山下了衙来找他,常笑也从定康王府过来了。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求你。”   “哪里敢劳王爷说一个求字。”冯玉山笑着说。   “王爷现在可不是要求你。”常笑说道。   冯清光被彻底软禁了起来,不过那天下午的事情整个冯家知道的人都数不出五个,连冯清华提起这事来都是一头雾水,但是母亲不说,她自然不会问。   冯清华受人之托,翌日两个人一起写字的时候,她看着青蕴欲言又止,青蕴见她扭扭捏捏的,便道:“姐姐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冯清华托着腮,眼神很是俏皮。“不是我想与你说话,是有人想与你说话,但又碍着男女大妨,怕你不答应。”   青蕴不是个蠢的,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便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说什么糊涂话呢。”   “好了,这里只有你跟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想见你。”   “这可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到时候我与哥哥都会在边上看着,虽然听不见你们说话,但是终究也让你们免了私会的嫌疑。”   我朝虽讲究这些礼法,但终究也不是十分的刻板。青蕴听了,知道自己如果再拒绝,难免显得太过骄矜。便怯怯的点了点头。也唯有这样含羞带臊的,才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轻浮,才不会被说闲话。   冯清华见青蕴答应了不禁大喜,她又道:“我哥哥说王爷是真心喜欢你。”   “才不过见几面,哪里说得上什么真心不真心,不过是贪新鲜罢了。”   冯清华听了亦觉得惆怅,但是她年纪终究比青蕴大些,就道:“以妹妹现在的光景,若是能嫁给王爷为正妻是再好不过的。这几天与妹妹相处下来,只觉得妹妹是个值得交心的好女子,何况你我本就是表姐妹,连义结金兰都尽可以省了。”   冯清华人聪明,也有闺秀与嫡长女该有的大气,两个人都没有手帕交,性子又投契,这几天的相处,两个人都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姐姐说的这些,我亦是晓得。”话虽如此说,她却依旧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困顿。有些事情即使说出来,也只能得着别人的一声叹息。   “我只是劝你,男女情爱本就虚无缥缈,你无需太过执着。”   “姐姐这还没出嫁呢,怎么就说出这些伤春悲秋的话出来。”青蕴觉得这气氛实在沉重,也就对着冯清华打趣了起来。   “我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还笑话我。”冯清华假意嗔怪青蕴,却终究也是撑不住露出了笑脸。   深蓝色的天,青蕴并未刻意打扮,月亮已经露出半个脸。由着冯清华的带领,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冯清华他们果然是站在听不见他们说话却又看得见的位置,她先对陶越轩福了福,又道:“王爷似乎等了很久。”   “原以为你不会来。”   陶越轩微笑。其实他亦是俊朗的男子,未说话的时候显得深沉,但是笑起来却又是温润如玉的样子。   “论理民女是不当来,只是那样难免显得骄矜,民女拿不起那样的架子。”   “你说的倒像是我逼迫你一般。”   于是青蕴也笑了,她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与他交谈的时候自己会觉得轻松。   “我晓得姑娘的身世,也晓得你的难处。”   我晓得你的难处。   明明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人,可是就是没有来的觉得亲切,觉得他说的话熨帖。   “民女没有什么难处,家里没有穷的揭不开锅,也没有到今天还未过完就要算计着明天的地步。王爷你瞧,天上的月亮多好看,虽不够圆,但光辉却是那样动人。”   “姑娘,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他瞧出青蕴的紧张与不安,于是不再接她的话,而是另起了话题。青蕴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家里的规矩,也因着早早失了双亲,她已经多年未被人带出来行走过。虽然大面上过得去,但是真要与陌生人交流起来,她终究是显得有些吃力的,何况眼前站着的又是一个于她来说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男子。今天她愿意前来,一则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来,就是实在太不知道抬举;二则也是为了自己,她知道这个男子对自己有意,也知道青府那群人虎视眈眈,她的亲事对于青府的人来说,不是累赘,就该是一笔交易。她要为自己打算。   “姑娘,我府里有侧妃,也有侍妾,但那些都是权宜之计,也是为着皇家的脸面。大概你听我说这些,会觉得我不过是唬你。虽然我与你不过见过几面,也未说过什么实质的东西,亦未与你有过患难之情,但我是真心想要求娶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会去见母后,也会尽早与你订下亲事。”   青蕴听了,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因实在是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先退了一步。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青蕴才说道:“王爷抬爱。”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她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却还是笑了笑。那笑容如清风一般,虽然不知所措,但却不显得勉强。   “我不喜欢说漂亮话;其实这样的话,本不该我说,你也不该听。只是我知道姑娘的处境,知道这些事只有亲自说与你;没人会为你做主,所以你终究是要自己做主的。”   青蕴瞧着他笃定的目光,心里却反反复复咀嚼着他的话,也是,她终究是要自己做主的。但是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自己做主呢,最终还是要听长辈的。   “王爷有心了。这样的约见,可一可二而不可三。民女也只能说一句民女何德何能。”   陶越轩就笑。虽然她语无伦次,但是他能从她的语气跟表情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道:“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你可以告诉冯家的人,到时候自然就会找到我。我今天说的话不是信口雌黄,母后那边我去说和,只希望姑娘今日告诉我,是否觉得我冒昧。”   这是婉转的问她愿不愿意了。   “我不会。”   她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他。又说:“未免显得私相授受,民女不敢送王爷什么东西,何况那样也有些轻浮。时辰不早,民女也该走了。”她说完,又去寻冯清华的身影。今天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石破天惊,真可谓是又惊又喜。   陶越轩点了点头,又道:“你放心。”   青蕴也就学着他点头。但是那神情却依旧是忐忑的。   风轻云淡,青蕴走路的时候觉得自己脚步都有些漂浮,冯清华见她走过来,便赶紧上前迎她。青蕴见她来了,便赶紧去抓她的手,半晌才憋出一句:“咱们回去吧。”   冯清华说了句好,也没问陶越轩对她说了什么,今天的事做的实在有些大胆,其实要不是有大哥在那跟她作保证说好话,她是怎么都不敢劝青蕴赴这个约的。她送了青蕴回房,又小声的对她说:“你也不要多想什么,凡是有我哥跟我呢。”   “我晓得,冯姐姐,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快歇着吧,明天早上咱们还要一起去给母亲请安呢。”   “好。”   画枝跟落玉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家小姐的神色实在恍惚。她们一晚上都没冯清华的丫鬟拖着,不过看小姐是跟冯家大小姐在一起,又知道她们两个关系亲厚,怕是要说什么体己话,也就没有执意要跟着小姐。但看小姐现在这个样子,画枝跟落玉彼此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画枝上前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而落玉则是准备着伺候她洗漱。   “就是有些疲。”   未尘埃落定之前,这样的事就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转而又跟画枝还有走过来的落玉说:“咱们住了这些天,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冯家纵然像是世外桃源一般,但自己终究不能呆在这里忘却世事。 作者有话要说:     ☆、水深火热   第二天随着冯清华去给冯夫人请安的时候,青府突然来了人。因本就说了再这里住七天,青府提前来接人,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冯夫人纵然十分不情愿,但青府都已经来人了,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于是又多叮嘱了几句话,送了一堆衣裳首饰,这才放了青蕴走。   凭良心说,自己这个姨母对自己是真好。青蕴上车之前声音都有些哽咽,冯清华就笑着说:“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不必这么伤感。”   “你哪里知道你妹妹的辛苦。”冯夫人对冯清华说道。那声音不轻不重的,来接青蕴的嬷嬷听的清楚,嘴角撇了撇,却不敢说些什么。   再过三日董凌就要下场,也是因为这几日大媳妇太嚣张,完全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与唐家的人越走越近,老夫人才起了接青蕴回来的念头。唐家纵然好,只是两女嫁一家,实在是万分的不划算。何况虽说唐家的二小子是个有贤名的,但是日后的前程谁又说得准,但这董凌就不同了。唐家老爷出息成这个样子,要是小辈们再那么拔尖,莫说朝廷里的那些言官,皇上答不答应都还是个未知数。而她见过几回董凌这小子,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真要看一个人是好是孬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到了青府,头一件事不是会翠微阁,而是去荣寿堂给老太太道一句安。却没成想进去的时候却看见了董氏母子。她跟董凌是同辈,而且又是男未婚女未嫁的,只是这时候回避的话未免落了刻意,于是只得理了理衣服,上前笑着对老太太说:“祖母,孙儿回来了。”   “好孩子。”   老太太笑着对青蕴招手,又道:“这是你董家的婶婶。”   其实已经是远的不能远的亲戚了,只是总沾亲带故的,叫一声婶婶也算不得错。   “婶婶好。”   “好,好。”   那董张氏见青蕴说话行事间都流露出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气度,又想到她丰厚的嫁妆,心里不自觉已经开始把青蕴当成了自己的儿媳。然而在老太太面前,她终究也不敢太放肆。   “还有这位,这位是你董家的哥哥。”老太太像是生怕青蕴瞧不见董凌一样。   “董家哥哥。”青蕴又像董凌见了礼,但是脸上却不像见老太太与董张氏那样挂着笑。她琢磨不透老太太的心思,只得循着规矩,对于外男不敢太亲近,但也不想失了礼数。   董凌回了礼。老太太瞧着自家孙女与三房媳妇娘家的小子,觉得也算是郎才女貌了。若是董家小子这次中了进士,这门亲也不是做不得。只是唐家那边……老太太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妥,毕竟唐家也是门好亲事,虽说两女嫁一家不划算,只是……这么一想,老太太又纠结了起来。   老太太又嘱咐了青蕴几句,就让她先回房了。回了翠微阁,才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吵嚷,像是画枝与鹦哥的声音。   “姐姐好不讲道理,仗着是小姐身边的红人,就可以随意排揎我们了吗?”   鹦哥声音又尖又利,说话间句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错了就是错了,你有何必强辩些什么。”相比起来画枝的语速就慢了许多。   “你说画枝不讲道理,我却是你听你是尖着嗓子大着声音说话,口口声声说我们欺负你,但打量你这气势,谁欺负谁呢?”   落玉不甘示弱。   “小姐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吵了一声,整个翠微阁立马安静下来。鹦哥尤想说些什么,瞧了一眼青蕴的神色便也垂下了头。   “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她指着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双喜。   翠微阁里头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落玉跟画枝自不必说,鹦哥与云鹊她素来觉得也是堪用的。剩下的双喜、双华、照柳还有照霜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谋算来,只是双华跟照柳长得好,想来是长辈留给她做陪嫁丫头的。   双喜瞧了鹦哥一眼,她是老实人,胆子也小,晓得鹦哥姐姐素来的厉害,但是小姐这么问她,她不敢不照实了说。   “是鹦哥姐姐不小心砸了个花瓶,画枝姐姐正巧回来见着了,便训了鹦哥姐姐几句,两个人便闹将起来了。”   她说完看了鹦哥一眼,又看画枝一眼,心里却还是有些惴惴的。   “晓得了,都散了吧。”   这个鹦哥,如今倒是越发放肆了起来。落玉见她脸色不太好,也就没有再替画枝抱不平,而鹦哥更是连个罪都没有告就准备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瞧着鹦哥,道:“我让你走了吗?”   鹦哥的身子便是一凛。   “奴婢以为既然画枝姑娘已经训诫过奴婢,这事也就这么算了。”   “你说算了便算了?我竟不知道我这翠微阁里多了个替我当家作主的。”她这话说的有些重,鹦哥听了,当即便跪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认错。   “是奴婢不会说话,还请小姐消消气。”这样的避重就轻,摆明了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我打不得你,骂不得你,但是我总能罚你不是。”青蕴本还有些恼,现在却也变作了一些旁的类似与参悟的东西。“就罚你半年的月例吧。我明日亲自去回了婶婶,看她是给我面子还是给你这个面子。还有,从今天开始,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鹦哥这才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求饶也是于事无补,她心里恨恨的,却还是低着头说:“我晓得了。”   她母亲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最开始因为母亲不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所以大夫人有些不信任母亲,但是这两年母亲却也在大夫人面前有些脸面了。这翠微阁,她是早不想呆了,不过一个孤女,要前程没前程,要靠山没靠山,跟着她日后能得着什么好。   “你下去吧。”   青蕴冷冷的瞧着眼前这个看似低眉顺眼的丫头,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   大夫人想把她嫁给一个纨绔子弟,祖母瞧上了董凌,而陶越轩就在昨天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个承诺。千头万绪,还有二房的家业,大嫂现在怀上了,兼祧两房的事情自然是要缓缓办的。二房的家业不能就这么尽数让大夫人占了去,说句不好听的,到时候老太太若是去了,所谓兼祧两房的大哥又怎么会顾着自己,那她就真的没有娘家了。就是面上的娘家也没有。   明日去见大嫂。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却又更加不安起来。   相反大太太这边却是一派祥和光景。她才从儿媳妇的房里出来,大夫说迎远媳妇这一胎怀相很好,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是男是女,不过既然怀上了,就算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而最让大太太高兴地是老太太把青蕴接回来了。唐家昨天才跟她说唐家大少爷想私底下看看青蕴长什么样子,她说青蕴去了顺成侯府,唐太太脸上就显得有些不高兴呢。也是,青蕴毕竟跟顺成侯府那几个小子是表亲,要是真有些什么,真是谁也拦不住。   好在唐太太说了,只要大小子点了头,就立马下定。而且今天给青蕴下了定,不出三天就让唐家二少爷跟青重定亲。青重在唐家太太面前还是十分有闺秀样子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青重说起她跟唐家人的婚事起来她就显得十分不愿意。不过青重胆子小,在外人面前不敢拿乔,从来都是个窝里横。马上就要出嫁做媳妇了,她可要好好板板青重的性子才行。大太太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险些忘了正事。   最后还是杨嬷嬷问了大太太一句:“要不要现在把三小姐叫过来。”   大太太瞧了一眼外头,便说:“还是明天吧。”   既然青蕴已经回来了,那她就按之前与唐夫人商量的那样,带上青重、青蕴还有青文三个女儿去庙里上相,让唐大少爷远远的见一面也就罢了。最开始她还是有些担心的,主要是怕唐家大少爷瞧不上青蕴,好在后来潘二太太跟她说这唐家大少爷唐绍仪最好美人,她这才放心。毕竟要论容貌,有时候连大太太也不得不承认青府所有的小姐加起来都不如一个青蕴。   她这样费心的想做成这门婚事,一是因为唐家二少爷唐绍文确实是个品行才学都不错的人,二便是因为她看上了唐家的家事。有了这样的姻亲,想来不论是大儿媳妇还是老太太对于让迎远兼祧两房都不会再有异议。   因青蕴回了府,陶越轩也就没有再在冯家叨扰。他从来都宿在书房,侧妃季氏是将门遗孤,而季氏的父亲曾救过陶越轩一命,就是他小时候弓马骑射的老师。也因为这样,在季将军为国捐躯之后他便遵照母命纳了李氏为侧妃。母后的心思他清楚的很,只是年岁越长,越觉得有时候争不如不争。   他记得自己头一次见青蕴的时候,她声音清朗,说话行事也是大家闺秀最常见的样子。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畏惧与不知所措,后来知晓了她的身世,便开始觉得她孤独。他曾一次又一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的不得已与母亲的野心,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温情与家该是什么样子,又或者真如母亲说的那样,他既然生在帝王家,就没有选择。   而这个女子将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青瑾回家   翌日一早,大夫人的长女,青家的大小姐青瑾突然回了娘家。去老太太那里坐了坐,陪着说了几句笑话,就随着母亲回了房。青瑾嫁的正是定武侯潘家二房的长子潘岳华,如今青瑾年逾十八却还没有开过怀,这也是大夫人平日里的一番心事。   青瑾每次回来都是带了东西的,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当着老太太的面给各房的姑娘一人一个嵌着祖母绿的簪子,加上好几匹上贡的布料,而这些姑娘里头给青蕴的礼物却又更贵重些。青蕴与这个姐姐关系也就那样,不过青蕴知道青瑾是个明白人,而青瑾也知道青蕴比她的妹妹青重要堪用。   母女俩一回房,大太太才问一句怎么招呼没打一声就回来,青瑾的眼眶立马就红了。大太太见着只觉得满心都是心疼,忙问:“是不是姑爷欺负你了?还是婆婆对你不好?”   青瑾那帕子轻轻拭了拭泪,低声道:“夫君他要纳小。”   果然。   青瑾嫁过去三年了,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都没有生一个。偏偏看的大夫都说青瑾身子没什么问题,只说怕是子孙缘未到。家里只有一个通房,而且还有一个是青瑾带过去的家生子。年前潘二太太对她略提过这件事,却被她劝了回去,只是这次……   “你婆婆怎么说?”   “婆婆能怎么说。虽碍着我的情面,没有偏帮着相公,但是心里却是乐意的。”   大太太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就停了翠儿的药吧。”   翠儿是青瑾带过去的丫头,年前开脸给潘岳华做了通房。   “女儿也是这样想。只是从外头抬进来的妾,听说父亲还是个秀才,那一进府不就成了贵妾。若真让她生下长子,又哪还有我立足之地!”   青瑾越说越怨,最初嫁过去的时候夫妻之间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的,但是现在为了孩子,两个人却已经到了相敬如宾的地步。   “坐胎药也吃着,大夫那边也没诊出什么来,怎么就偏偏,莫不是姑爷……”   “哪里是他。母亲忘了之前的喜儿吗?”这喜儿也是通房出身,是打小伺候潘岳华的。那时候青瑾刚刚嫁过去,那喜儿偷偷地停了药,没过几个月就怀上了。却偏偏一个不巧,想来是怀孕的人易怒,那天喜儿与潘岳华的另一个通房添香吵架,吵着吵着两个人动了手,喜儿的孩子也就没了。孩子没了的时候喜儿才察觉出自己有了身孕,好一通哭,后来没等做完小月子就去了,而那叫添香的通房也因此被逐出了府。   大太太听了,心里更不是个滋味。想了一会儿,大太太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决不能让她生下长子。杨嬷嬷。”   青瑾眼皮一跳。她早晓得母亲手上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早在没出府的时候她就无意撞见过一回,本来华姨娘还可以再有一个孩子的……她这次回娘家就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其实潘岳华要抬妾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潘岳华要是真想要孩子,家里有通房,还有一大堆年轻的小丫鬟,但他偏偏要从外头抬一个秀才的女儿进来做贵妾,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大奶奶房里将无关紧要的人全遣了出去,青蕴替她喂汤,大奶奶微笑,道:“难为你这样细心。”   瞧着大奶奶手上的银环,上面穿着几个珊瑚,那珊瑚成色极好,衬得人肤白胜雪。青蕴瞧在眼里,又瞧着大奶奶房里的布置。那时候大哥成亲,大太太是下了血本的,但是这钱究竟有多少是大太太的家私,多少是公中的,多少是老太太的,又有多少该是二房的,这就未可知了。   当然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她只是希望到时候二房不要成了大房的陪衬跟金库。   “瞧嫂嫂的样子,也知道嫂嫂与大哥定然夫妻和睦。”   沈月明笑了。沈月明最开始见青蕴进来的时候心里也有些不解,但是当青蕴微笑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了汤说自己来喂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丫头八成是心里有了计较。   也难为这个丫头,这样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这样的事。   “我与你大哥和睦不和睦,还要看三丫头。”   沈月明抓住青蕴的手,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带到青蕴手上,笑容越深,目光也越发柔和了起来。   “青蕴人微言轻。”   “三人成虎。”   她说着,将目光挪向西北处,那是华姨娘的住处。   “祖母不是很喜欢志远。”   “老夫人只是不喜欢庶出罢了。”   沈月明一阵见血。   青蕴点点头,道:“嫂子先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   “去吧。”   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这毕竟是二房的事,即使三姑娘只是一个女子,老太太也不会跳过了三丫头直接做主。何况还有华姨娘。   想到自己居然背着自己的婆婆与华姨娘联手,算计的是自己的丈夫,沈月明就觉得讽刺。但是她哪里还有别的选择。说的是兼祧,到时候迎远真的娶个女子与自己平起平坐,那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杨嬷嬷拿了一个小盒子上来。大太太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道:“这东西不会让人绝育,只会让人子嗣艰难。到时候你想法子把这东西放心那小妾喝的茶里,连着喝三天,一天一次,到时候就是大夫也不会查出什么来。”   “母亲。”   青瑾喊了一声,那话语里夹杂着太多情绪,有不忍,有矛盾,但更多的是决绝。   “断了翠儿的药,务必让她先替你生个孩子。当然,能生下嫡长子是最好的结局。”   大太太很是郑重的嘱咐她。   “青重呢,青重的婚事怎么样了。”青瑾点了点头,刚刚因为要与母亲商量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早早便把青重遣了回去。大太太便把唐家的是一一说与了青瑾。   其实唐家的事,婆婆也与她说过,却略过了青蕴与唐绍仪不提。想来也是觉得这样不光彩吧。青瑾听了,想了一会儿便道:“唐绍仪实在纨绔,母亲这样无疑是害三妹妹一生。”   婚姻大事,断断儿戏不得。其实大太太与青蕴并无什么仇怨,又何尝真心想将她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只是为父母者,总是先要为自己的儿女考虑的。   “我若不如此,青重又如何能嫁进唐家,也只有青重嫁给了唐绍文,潘家才会碍着唐家的面子,更加敬你,重你。”   “只是……”   “没什么只是。”   大太太突然烦躁了起来。“你哥哥现在连个进士都不是,你父亲虽是国子监祭酒,青家现在虽还有爵位,但是已经有了要衰败的势头。你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到时候青重再嫁到唐家,必然对你哥哥跟你父亲的仕途有所裨益。青家跟我的母家王家一样已经不入勋贵的眼了,你父亲跟你祖母的意思是,走清流的路子。”   青瑾倒未曾料到母亲既然还能说出这样深远的话来。便也不再言语。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贴心话,青重也过来了。又是一番歪缠,青瑾便道:“我去瞧瞧大嫂。”   大太太点了点头,却没料到青瑾突然说了句:“咱们大房与二房三房比已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兼祧两房的事情,母亲还是想想吧。”   刚才母亲兴高采烈的跟自己说祖母想要让大哥兼祧两房的时候,青瑾突然就想到盛极必衰的道理。也许是因为她还年轻,也许是她因为还没那么贪。   “你这孩子。”   大太太刚想斥骂她,却又想到女儿是带着委屈回来的,也就住了嘴。   一家子用过晚饭,大太太突然叫了青蕴过去。想到前些日子素梨说的那件事,青蕴扶着画枝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抖。   大太太见了青蕴,笑着问她前些日子在顺成侯府住的惯不惯,又问她房里有没有缺什么,青蕴都一一答了。   “是这样,我瞧着天气渐好,差不多再过十几天闺学也要重开。我打量着带上青重、青文还有你去庙里一趟。一是去赏春,二便是替母亲祈福。”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青蕴呷了口茶,假意咳了两口,又道:“替祖母祈福确实是一等一的大事,只是侄女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等过个两三天,侄女身子好全了就来告诉婶母,婶母瞧着这样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时节天气反复,再过些天就是雨季,到时候再要出门怕是不方便,不然就在五日之后吧。想来那时候三姑娘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听婶母的。”   青蕴笑着,心里却越发觉得不安。这才是第二天回家,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的来,片刻都消停不得。她突然觉得有些倦了,便道:“如果婶母没什么旁的事侄女就先回去了。”   “好。我让丫头送你。”   “婶母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   对上青蕴的眼睛,大夫人突然怔了一下,但不过片刻也就恢复如常,道:“你说的是。”   刚刚三姑娘的眼神里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寒冷,想来是自己看错了吧。大夫人私心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放假回家,更新速度可能慢。   ☆、阴谋阳谋   画枝扶青蕴出门的时候,只觉得青蕴连指尖都是凉的。画枝心里惴惴的,低声喊了一句小姐,青蕴没有回答她。   主仆二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画枝时不时的会回头看青蕴一眼,但却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巧不巧才进了院子,就见着在站在那里浇花的鹦哥,鹦哥见了青蕴跟画枝,走过来别别扭扭的道了句小姐好,青蕴突然冷笑道:“我打量着是谁。”   语气十分的不和善,连画枝听了都觉得有些吃惊。   “小姐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去浇花了。”   “怎么,不愿意见着我不成。”   青蕴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画枝怕青蕴气糊涂了,便道:“小姐,咱们进去吧。”青蕴却不理她。   鹦哥听着,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果然是个刁奴。你去吧,也别浇花了,免得再累着你。”鹦哥听了,便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临了临了还听见青蕴道:“不过仗着母亲是婶母身边的人便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小姐。”   画枝不自觉地叫了她一声,又道:“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火。”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却不知道为什么青蕴在下一秒已经露出了笑容。见画枝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青蕴便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再说鹦哥出了翠微阁,便往大房那边走去。她老子娘一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急急忙忙的问:“是谁欺负你了?”   鹦哥先是哭了半天,直把她老子娘的心都快哭化了,才道:“还说什么三小姐软弱可欺,我瞧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又把今儿下午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她老子娘听罢,本来还怒气冲冲的脸却换了笑容。   “娘,你怎么还笑呢。”鹦哥用颇是埋怨的语气说道。   “你瞧着吧,她也得意不了几天了。”这话听得鹦哥心痒痒的,也就越发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她母亲被她夹缠不过,就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与鹦哥。   她母亲又叫张全家的,现在已经是大太太房里除了杨嬷嬷之外第二得意的婆子,虽平日里不如杨嬷嬷稳重,但是也没有杨嬷嬷那份阴狠。果然见鹦哥脸上也渐渐浮上笑容,但过了一会儿又转为隐忧。   “可若是三小姐真嫁去了唐家,我岂不是也要跟着三小姐过去。”   “这事为娘早就替你想好了。等三小姐订了亲,为娘就去求太太,让人把你调去二小姐的房里。”   鹦哥听了面上登时露出喜色来。   “好了,你哭也哭了,苦也诉了,也是时候该翠微阁去。三小姐总归是你的主子。”   鹦哥气已经消了不少,再加上又听了那样的事,自然也就爽快的答应了。鹦哥高高兴兴的回来了,画枝看在眼里,便对双华耳语了一番。方才青蕴已将自己的一番计较告诉了画枝,而自己则早早的在床上寐着了。   到了晚间她自梦中醒来,见坐着桌子前上夜的画枝,便道了一句口渴。   画枝见她醒了,赶紧端了茶过来。   “落玉呢?”   “我让她去睡了。”   画枝蹙着眉,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不清楚。   “双华从鹦哥嘴里套出话来,说大太太过几日之所以要带小姐去庙里,是想让唐家大少爷见小姐。”   即使知道大太太不安好心,但等青蕴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还是想被突然戳了一下。   婶母如今放肆的已经不想经老太太的手了。   “小姐。”   画枝见她神色颇是不好,心里更是着急。   “没事,不用打草惊蛇,就当我不晓得这事。”   画枝很是忐忑的看了她一眼,又说:“小姐,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太太,要不要告诉落玉,让落玉过来一起商量商量。大奶奶不是想要小姐帮她的忙吗?能不能让大奶奶也帮帮忙。”   “不用。”   她心里乱着呢,但除了说不用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画枝还想开口说什么,但看青蕴现在这个样子,也只有乖乖闭嘴,道:“小姐先歇着吧。”   “嗯。”   青蕴点点头,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陶越轩此次入宫是为了青蕴,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并未直接去见太后,而是去见了他卧病在床的皇兄。他与皇兄之间并不算太疏离,只是皇族之间难以容纳亲情,何况两个人又是这样尴尬的位置。   “你能有属意的女子,即使是身份上差些,也没关系。只是母后那边?”   “再低的身份,只要由皇上指婚,自然就算不得什么。母后虽然身份贵重金口玉言,但怎么也越不过皇兄去。”这话说的熨帖。皇帝听了,展露出一个微薄的笑脸,又道:“终究还是要告诉母后的。最近西北那边,还是要劳你走一趟。待你回来,朕亲自给你指婚。”这是在同自己谈条件。陶越轩心知肚明,面上却愈加恭敬。   “能为皇兄效力,臣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这件事,还请皇兄暂且不要告诉母后。”   “怎么,你怕母后不同意?”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   皇帝听了,深深看了陶越轩一眼,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西北的事情还是多多劳烦你。越轩啊,有时候朕真是庆幸有你这么一个战无不胜的好弟弟。”   “能为皇上尽忠是臣弟的福气。”   青蕴翻来覆去,终于进入了梦乡。只是那睡梦中人亦是得不着安稳,她梦见自己被强行带上大红的喜轿,梦见自己掀开盖头之后看见一个狞笑的男子,她便惊叫着醒了过来。   “小姐怎么了?”   青蕴这么一喊,本来迷迷瞪瞪的画枝也醒了过来。她看青蕴满头是汗的样子,心里也是慌的不得了。   “没事。”她摆摆手,又道:“等天一亮我就去见大太太。让落玉陪着我去。”   “好。”   翌日天刚蒙蒙亮,青蕴就坐起来梳洗。画枝亲自替她盘的头发,是女儿家惯用的样式。她问画枝:“我的脸看上去憔悴吗?”   画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笑着捏了捏画枝的脸:“别把什么都放在脸上。”   大太太见了青蕴颇是惊讶,因猜不透她来意,只好试探性的问:“三姑娘这么早过来是为着哪桩?”   青蕴大大方方的看着大太太。   “左不过是昨日婶母说要带着青重姐姐与我去庙里为祖母祈福。我回去为这事想了许久,觉得倒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好时候,不如早早把日子订下来,我也好准备着。”   大夫人听了面上不禁一喜。   “三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青蕴假意羞得低下了头。   “那这样吧,就去清净寺。日子就定在明天。”   明天,也就是董凌下场的日子。大夫人这是暗地里要跟老夫人唱对台,青蕴在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分毫不敢露。落玉听的一头雾水,只隐隐觉得小姐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但在大太太面前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   青蕴并未跟大太太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而是在出了大房的门之后即刻对落玉说:“你回去与画枝挑出几匹上好的料子,再找一个精致的香囊,熏厚厚的檀香。别的画枝会告诉你,我去见老夫人。”   落玉听她说话,语气是强撑出来的平静,便很是担心的问了一句:“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落玉看她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再问。   一个人走在路上,倒也渐渐咂摸出孤单的意思。天渐渐地热了,百花齐放,连女子们的穿戴也格外艳丽起来。唯有老太太穿着庄重的颜色,先是丧夫,再又丧子。想来老太太也是个凄凉人。瞧着高高在上的祖母,青蕴不知道为什么竟起了一丝莫名的怜悯之心。   “昨夜睡得不好吗?”   老太太见青蕴面容憔悴,连笑容都是勉强的,自然也就多问了一句。   “孙女昨夜梦见了父亲,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却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   老太太目光微闪。   “三丫头,祖母有件事想问问你。”   “祖母您说。”   “我想从孙辈里头找个人继承你父亲的香火,你觉得你大哥哥和你二哥哥哪个更合适一些。”   青蕴未料到老太太会突然有此一问,先是怔了怔,才笑道:“青蕴是个女儿家,怎么能做这样的主。祖母拿主意便是,祖母是父亲嫡亲的母亲,是青蕴嫡亲的祖母,祖母做什么决定,自然都是为了二房好。”   老太太听罢面上的动容之色更甚,又想到大儿媳妇这些年已贪了二房不少银子。仲华虽然殁了,但二房的家业是要有人继承的,香火也要有人供奉。   “大哥哥沉熟稳重,二哥哥老实谨慎,何况又都是大伯的骨肉,血缘相近,也难怪祖母不好抉择。”青蕴又补到。   老夫人笑了笑,只说:“不难为你了,来尝个玫瑰饼。厨房里新来的面点师傅东西做的极好,你要是喜欢,改天让她专门做点心你吃。”   正说着呢,大房跟三房的人就齐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峰回路转   大太太与三太太素来不对付。大老爷是国子监祭酒,而三老爷只是太仆寺的一个寺丞,再加上大太太是老夫人的母家人,所以处处都压着三房一头。但是三太太却有一个让大太太羡慕的不得了的聪明懂事又会读书的儿子。   “三姑娘来的早。”现在三太太看见青蕴可觉得亲近极了,眼瞧着青蕴的大笔嫁妆马上就要被拖到董家,她想想就觉得痛快。大夫人何尝不晓得三太太的主意,心里只是冷笑,等明天过来,就是董凌能金榜题名也无济于事,老太太就是再满意董凌,却也不会为了董家而得罪唐家。   “三姑娘一向恭谨勤恳,昨天青重还跟我说要以她三妹妹为榜样。说三妹妹要比自己稳重的许多,她生怕自己行为冒失,让母亲恼了她呢。”   大夫人笑着对老夫人说道。却是瞧也不瞧三太太。   青重听了轻哼一声,她最讨厌母亲在旁人面前拿自己跟青蕴比。青蕴有什么,自己怎么是她比得起的。   “都是我的好孙女。”   青重皱着眉头想开口回驳,却被大嫂抓住了手。她人本来不笨,只是心高气傲,也过于骄纵了些。见大嫂这样,也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瞧着青蕴的表情终究是不屑的。   “前些日子孙女在顺成侯府住着,姨母跟表姐都送了孙女不少东西。孙女走之前想着回来也该拿些东西送过去的,谁知道这几天不知道忙些个什么竟忙的把这事忘了。一早上想起这事来,已经让画枝她们把要送过去的东西挑好了,还请祖母找个婆子陪着画枝一起过去。”   大太太听了,想开口说个什么,但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阻拦的。说出来也不过是得老夫人的白眼罢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所以也没多想。   画枝去了顺成侯府,只剩下落玉在青蕴身边伺候着。鹦哥不知去了何处躲懒,别的人也被遣了出去,瞧落玉眼眶红红的,知道是刚刚才哭过,就问她:“怎么哭了?”   “我是为小姐着急,也为小姐不值。”   “怎么跟昨日画枝说的一样。”   “小姐还说,这样的事告诉画枝却不告诉我。”   “你不比她心里藏得住事,再者说,我现在不也告诉你了吗?”她强笑着对落玉说。   虽说年纪还小,心性也浮躁,但落玉做起事来却颇是落落大方。她是爽利性子,不像画枝,千百种愁肠,一动一静,当年母亲买了落玉跟画枝进府的时候就说这两个姑娘足够做左膀右臂。她那时候年幼尚且不懂,只是高兴自己多了个玩伴,现在想来,只觉得母亲思虑深远。   又想到之前素梨对自己说的事,虽然现在自己一堆的烂摊子,却还是细细的说与了落玉听。落玉听了,便道:“小姐还未嫁,我又怎么会记挂着那样的事。”一番话不似作伪,然而她却只说:“你不能为我耽误了你的终身。”   落玉跟画枝都不算美人,做陪房最好不过。这样好的两个丫头,她与她们又是亦仆亦友的身份,若是日后嫁过去给开脸做姨娘,无疑是自断臂膀。这样的事,本不该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想的,她明明还该是天真烂漫面皮比纸还薄的年纪,只是形势比人强。   落玉却只是红着脸不说话。再说顺成侯府那边,画枝跟那婆子送完回礼,也只是多嘱咐了一句说那香囊是我家小姐亲自绣了给冯大小姐的。冯夫人见了,赞一句果然是好绣工,也就把东西给了清华。   冯清华抱着东西回了屋。那香囊上面熏了檀香,而她素来不喜欢檀香,这青蕴是晓得的。又想到青蕴走之前自己曾叮嘱她若有什么事可以找自己帮忙,那时候青蕴并未跟她客套,而是用郑重的语气跟她说:“姐姐恩德,青蕴他日定不相忘。”   她打开香囊,只见里头确实有字条,又按字条的嘱咐撕了一段锦,叹着这绣工巧夺天工之余,读那张纸读的也是句句冷汗。她很快将纸烧了,只等着冯玉山下衙。   青蕴又是一整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翌日一早一行人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也就走了。今天是董凌下场的日子,三太太比董张氏还要紧张,早上来请安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太太昨日便已将事情说与了老太太,字字冠冕堂皇,又是为她去祈福的,老太太岂有不答应的道理。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也就各自散了,走之前青蕴又对老太太行了一礼,她的祖母,她嫡亲的祖母,平日里算不上太漠视她,也从不曾对她太过照顾。现在老太太还好好的,婶母就已经猖狂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老太太不在了……她打了个寒噤,生死成败,便是今日吧。   一路上,青重独自坐在一边看风景,虽不与她们说话,但也没找她们的麻烦;这样的境况已是让青蕴满意。画枝与落玉都不在轿子里,她心里难免惴惴,也就显得越发沉默了起来。   青家是常年往清净寺捐香火钱的,也为着这个,各自拜完之后,太太就带着青重去找人论佛,而青蕴跟青文则被人带到了另一个禅房里头吃茶。落玉跟画枝同青文身边的丫头说着话,心里却都为青蕴捏了一把汗。禅房里香烟袅袅,女子在里面浅絮,外头的婆子说话泼辣,一炷香又一炷香,正在青蕴已经聊不下去的时候,外头突然闹腾了起来。落玉与画枝对视一眼,青蕴看着青文,强作镇定道:“没事,安心吃茶。”   落玉说我出去瞧瞧,便跑了出去。落玉一处去,就见常笑正跟那些婆子道不是,说是自己走错了院子,又喊了句叨扰。落玉见了,便大声道:“不好好跟着小姐,偏生要在外头躲懒。”   那些婆子见落玉语气不太好,虽说是别人走错了院子,但好歹是个男客,也就越发唯唯诺诺。常笑会意,于是暗里朝落玉笑了笑,落玉也与常笑交换一个眼神,便进去了。   进去之后青文的丫头问了一句外头是怎么了。   “别人走错了院子。”   落玉说道。   “四妹妹与我下盘棋吧。”   青蕴对惊魂未定的青文说。   一子才落,就见大太太身边的杨嬷嬷进来,虽然知道陶越轩已经来了,但青蕴还是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   “太太喊三小姐过去。”杨嬷嬷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当然了,这也只是对着青文或是青蕴这样的人物,在大太太跟老夫人面前,自然又是一种样子。   青文见没她的事,自然闷着不说话,画枝跟落玉都说要跟着,那婆子却道:“太太只让三小姐一个人过去,三小姐请吧。”   落玉胆子比画枝要大些,这样的场合,带落玉自然是比带画枝要好些。青蕴心中计较着,又说:“我起码得带一个,不然难免失了派头。”   “可是大太太没有这样的嘱咐。”   杨嬷嬷的语气十分生硬。   “难道我的嘱咐就不作数吗?”   青蕴懒得与她争执,又对落玉道:“你随我来,画枝,你在这里陪四小姐,我去去就来。”说罢又给了画枝一个放心的眼神。   杨嬷嬷无法,又怕耽误时候,只得默许。一路上,三个人都不说话,眼见着杨嬷嬷把路越带越偏,青蕴跟落玉对视,彼此眼里都盛满了恐慌,四处无人,别说陶越轩,她连蚂蚁都没见着一个。   “嬷嬷这是带我去哪儿?”   “这是去找太太的路。”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实在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青蕴忍无可忍,便道:“我累了,歇会儿再走。”   杨嬷嬷生怕误了时辰,便道:“三小姐脚程本来就慢,大太太还等着小姐呢。”   “我先歇一会儿。”   青蕴不紧不慢的说。   杨嬷嬷一个情急,便也顾不得这许多,她仗着自己气力大,竟是挽着青蕴便朝前走。落玉急忙去拦杨嬷嬷,杨嬷嬷却理也不理她。   “你这刁奴。”   话才说完,那婆子便晕了过去。青蕴被那婆子扯得晕头转向的,惊魂未定,就见着了站在后头的常笑。   “你怎么现在才来。”   落玉忙问。昨晚与落玉两个说了顺成侯府的遭遇,因为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所以青蕴本来是想要等真的开始议亲再把事情和盘托出,但是事出从权,也只能捡要紧的先说了。   常笑正要开口,青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赶来的陶越轩。   落玉与常笑识趣的退了下去,走之前常笑还踢了那婆子一脚,骂了句狗腿子。   青蕴先是退了一步,想要行礼,又觉得太做作。   陶越轩正要开口说什么,青蕴却直接打断了他。   “青府水深火热,青蕴独木难支,若王爷还记得当日之约,烦请明日一早过来下定。”她神情坚定不似作伪,身为女儿家,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因为她已经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一章,这几天连自己的电脑都没打开过,不过看着这低到可怜的数据还真是蛋疼啊   又及专栏求收藏- -   勤勤恳恳的小透明也想屌丝逆袭的说   ☆、云英未嫁   陶越轩瞧着她的样子,似乎想要说许多,但是话到嘴边却只是说了一句:“你放心。”   如何能放心,青蕴莫名觉得怅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有王爷这句话,臣女自然是放心的。”还能如何呢。   明明已经是有些炎热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几只鸟儿叫的正欢,陶越轩突然又道:“我没料到你竟艰难至此。”   “其实我也未曾料到过,不过青蕴何其有幸。”   陶越轩怔了一下。明明知道她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暖洋洋的。她还年轻,也因为年轻,所以还不善于说谎。他晓得她其实对自己不像自己对她那样,有一种非卿不可的情愫在里头,但是感情总能慢慢培养。   青蕴看不懂陶越轩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她其实并未有过想依靠这个男人的念头,只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安全。   “你回去吧,出来太久终归不好,我让常笑跟着你,直到你平安回到青府。”   青蕴又福了一福,便道:“多谢。”   却也终究没有再说些别的。也不必再说些别的什么。她不是一个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的,虽然也许这个人会是她下半辈子的良人,只是现在一切未敲定,她不愿意多浪费时间,也不想错付。   陶越轩还想说什么,但看青蕴如今面容憔悴,便也只是点了点头。   大太太见到青蕴的时候很是诧异,问了一句杨嬷嬷呢?青蕴佯作无辜,道:“杨嬷嬷说婶母要见我,侄女本来也没多想些什么,却见杨嬷嬷把路越带越偏,侄女刚想问杨嬷嬷呢,杨嬷嬷就晕了过去。侄女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见杨嬷嬷还没有醒,怕杨嬷嬷有什么大碍,就先过来告诉了,婶母快去瞧瞧吧。”   “什么?”   大太太听的云里雾里,还是鹦哥的母亲按捺住大太太的心绪道:“太太快去瞧瞧吧。”   “侄女就不去了。”青蕴又道。   “你不去我们怎么能知道地方?”   大太太一开口,鹦哥的母亲就又忙给她打圆场。“杨嬷嬷是太太身边的人,太太这是急糊涂了。”   青蕴心知肚明,却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同她们翻脸,便大致与她们指了一个方向,又说:“时候不早,等婶母把杨嬷嬷找到,咱们就回去吧。”   大太太实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暗恼唐家人不知道章法,又庆幸还好不是青重要嫁过去。找到杨嬷嬷之后,杨嬷嬷只说她正与青蕴在路上走着,突然就被人打晕了,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大太太便想着该是唐家人的手笔;又想到青蕴刚刚跟个没事人似的,暗骂了她一句狐媚。说不准就在那时候与唐绍仪私定了终身都有可能。于是便也没有理她,而是自己带着人去寻杨嬷嬷的下落不提。   回去的马车上,大太太反复思量着杨嬷嬷的话,照杨嬷嬷这么说,她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唐家人做的了。难道那丫头在做妖?   她转念一想,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忙喊了一句停车。她这边的车架停了,青蕴那边也就没有再走。青重胆子大,挑开帘子问了一句怎么了,却见杨嬷嬷道:“没事,夫人有些不舒服罢了。”   “母亲怎么了?可是被马车颠的不舒服?”   果然母女情深。青蕴看了一眼青重,又去看佯装做紧张的青文,却是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也就没由来的觉得轻松起来。车子又开始往前走,路不太稳,车子就有些颠簸。来路漫漫,她因为炎热而沁下了汗珠。   “王爷在外头已经跪了好久,娘娘真的不见吗?”   陶越轩长着一双与他母亲别无二致的深潭般的眼睛。太后起身往盒子里又加了一勺苏合香,她不信神佛,也不喜檀香。鎏金点翠的护甲轻轻自趴在桌子上眯眼睛的花猫身上划过,那猫轻叫一声,太后便蓦地笑了。   “叫他进来。”   夜已深,即使陶越轩是她亲生子也应该避嫌。他这样恪守规矩的人,今天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违拗她的意志,违拗宫规。太后穿着一身铁锈红鎏金的衣裳,蓝宝石抹额非但不显得突兀,相反却增加了她的贵气。   一个女子到她这个地步,也确实是贵不可言。   “你执意要娶她?”   太后的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夜深所以显得有些疲惫的关系。   “皇上已经答应了?”   “你这是拿皇帝来压哀家?”太后挑眉,说话间已然带了薄怒。   “儿臣不敢。”   “若是哀家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一直在这里跪下去?”   “儿臣长这么大,从未求过母后什么。”   “可是你头一次求哀家,却是为了一个女子。哀家实在痛心。”   “母后,儿臣已经二十了。也该娶一个妻子为儿臣理家。”   “她不配。”   太后言语间颇是不屑,一个子爵家的女儿,又是年幼失怙,怎么配得上她的儿子。   “大概在母后眼中,这世上的任何女子都配不上儿臣。可是母亲,儿臣终究是要娶妻的。”   “你若真喜欢她,娶她做个侧妃也就罢了。”   陶越轩沉默。又是一番良久无话,太后摆了摆手,又道:“总之你不能娶个这样的女子为妻,哀家也乏了。”   “儿臣从未违拗过母后的意思,唯有这次不行。”   “怎么着?你要抗旨不成?你信不信哀家明日就去找皇上,随便给你指个王妃。”太后也动了怒。   “母后,纵使青蕴家世低微,即使皇兄指婚,也不会比青蕴的家世高多少。母后又何苦不愿成全儿臣。”   “你是我嫡亲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这样门户的女子为妻!”   陶越轩苦笑。   “都这么些年了,母后还看不透皇兄的心思吗?”   一句话,让太后的面色变得无比颓然。   “儿臣晓得母后不甘心,只是母后一直与皇兄这样僵持,受累的不仅是儿臣,还有母后。既然皇兄都已经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母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母后,儿臣日后娶的才是您嫡亲的儿媳,母后就是对太子之母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何况青家的门第,也算不得太差。”   太后嗫嚅了一下,似是还想说什么,神色却最终归于平静。   到了晚间,唐家那边也没有来人。大太太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她生怕唐绍仪未曾见到青蕴真容,反而怪她办事不利。这与自己可是大大的没有好处。在床上辗转翻覆,连今日老爷又进了华姨娘的房,并且亲自指点志远功课的事也不放在眼里了。   翌日一早她正在荣寿堂与老太太说话呢,就见有人风一样的跑来道:“宫里头,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头。   话音一落,老太太的脸上就浮现出不知是喜是悲的神色。要知道大老爷官运虽然不差,但也没到能得圣上关注的地步,又想着如今正是春闱,可别是大老爷在这上头犯了事。   大奶奶已经有些显怀了,身子也是颤了颤,孕妇受不得刺激,这大太太可是知道的,便对她道:“你别慌。”   见婆婆这样关心自己,大奶奶就是心里有什么现在也不敢露出来,只得忐忑的点了点头,几个人又忙上去扶老太太。   青蕴混在人群中间,其实现在的心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事情就这样成了?她使劲捏着自己的手,直到手沁出了汗也不愿意松开。   当封妃的旨意下来,宫里出来的公公笑嘻嘻地给她还有老太太道喜,她尤觉得这事有些不真实。老太太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董张氏心里五味杂陈的,而大太太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青重的婚事就这样泡了汤,她实在是不甘心!   好容易送走了宫里来的人,所有人看青蕴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青蕴不自觉地抬了抬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局促。自己就要出嫁了,自己给自己订了亲事,还是逼婚!她觉得挺可笑的。   自幼学的是温良恭俭让,三从四德。却没成想最终还是没能成为文人士大夫所期许的女子。或者从一开始,自己的思路就是错的。   为女子者,究竟是该听天由命,还是该努力去活出个模样,她现在还没有答案,却也不想再向以前那么呆板了。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从指婚到下定到成亲只花了不到半年的功夫。想来若不是因为陶越轩要去西北,大概连这半年的时间都不会耽搁。董凌理所当然的位列前三甲,不过在谢师宴上的时候,他的终身就已经有了着落。   自然青蕴不会知道自己曾给董凌留下过一个清瘦的背影以及一段无奈至极的话。昨日种种,终如昨日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一章开始,女主会真正成长。从萝莉到御姐,但绝不会是生硬的转折      ☆、出嫁前夕   还有三日,青蕴就要成亲了。   有了青蕴的婚事,青府一众女儿都水涨船高,老太太如今对青蕴亦是亲近。大奶奶即将临盆,兼祧两房的事情拖了又拖,然而青蕴如今身份贵重,大夫人终究是不敢轻举妄动。   那日青蕴正在房里绣花,却一不小心被针刺了手指。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睡的也不好,正烦闷着呢,就听见外头人说华姨娘来了。   这可是华姨娘这些日子头一次来她这里。   大房的姨娘,二房的嫡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叫进来。”   即使是生了儿子的贵妾,身份也算不得贵重。若对她太客气,难免被下人饶舌,也失了体面。只是她见了华姨娘,还是未语先笑。不为别的,日后二房的牌位,八成是要青志远来供奉祭拜的。   她与华姨娘心照不宣,华姨娘来了也只是说:“三小姐的嫁妆可是绣完了。”   “日子赶得及,不过还好有画枝跟落玉帮衬着,也差不多了。”   “这怎么能说差不多呢,这女子出嫁可是顶大的事,我命苦,一辈子坐不得花轿穿不得正红。”说话又笑。“自然了,三小姐多体面贵重,哪里是我能比的。”   “姨娘还有一个好儿子不是。”   “有了我这么个姨娘,他能有多大出息。”华姨娘嘴上这么说,面上的喜色却是盖不住的。   “男儿家可不比女儿,一辈子眼睛都只能盯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听说二哥哥书读的好,日后说不定就是个状元之才。”   “那真是借三小姐吉言了。只是志远毕竟是庶出,他若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也就罢了,却偏偏……”一句话说出了好几个意思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二哥哥日后出息了,想必也会报答姨娘。”   “我哪敢求他报答我,只希望他好好孝敬老爷太太,做一个孝子。你也知道,你二哥哥是个老实人,没那么多鬼点子,也因为这样,老爷也格外疼惜他些。”   青志远确实是老实人,而华姨娘虽然机敏,胆子却也不大,何况身份又摆在那里。   “二哥哥确实稳重。姨娘即使日后享不着二哥哥面上的孝敬,但想必二哥哥也不会亏了姨娘。”   华姨娘这下脸上的笑容就更艳,皱纹也看着更明显了些。   “有三小姐这句话,想必志远日后会是个有后福的。”   “那也是因为二哥哥人品端方的缘故。”   其实最终是让青迎远兼祧两房还是让青志远过继到二房,那都是得老太太拍板。但青蕴毕竟是二房嫡女,又即将成为定康王妃。这样的身份自是贵不可言,老太太总得高看三分。   华姨娘走后,院子里突然闹腾起来,进来的丫头对青蕴说:“大奶奶要临盆了。”   青蕴忙放了手中的针线问道:“祖母去了没有?”   “已经去了。”   虽是未出阁的姑娘,但毕竟是添丁进口的大事,说什么也是要过去的。   大房长子青迎远去年秋闱落地,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人算不上十足十的纨绔,甚至还有些小聪明,但青蕴却觉得自己这个堂兄并不靠谱。好在大嫂沈月明是个撑得住场面的。   等了足足几个时辰,青重站在外头只打呵欠,大夫人瞪了青重一眼,青重便往青迎远怀里钻。青蕴站在老夫人身边,是不是的同老夫人说会儿话。三房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面上十分无所谓。而青文自然是远远的站着,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一般。   “生了,大奶奶生了个闺女。”   大太太的脸登时垮了下来。老太太虽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失望,但是却还是高兴地说:“先开花后结果,这是好兆头。”又转头对大夫人说:“你那时也是生了青瑾之后几年才生下迎远,迎远媳妇这胎,是重孙辈里头的长女,可马虎不得。到时候若是能有咱们青蕴一半的伶俐懂事,老婆子我也就知足了。”   老太太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大夫人留情面也就罢了,还这样夸青蕴。莫说是大太太,连青重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还好青重的婚事已经订下来。唐夫人虽然因为青蕴的事对大太太颇有微词,却依旧向青家下了定,本来青重居长,可唐家太太偏说自家小子要过了年才能成婚,万般无奈之下,大太太也只得让步,答应唐夫人将婚事订到来年二月。不过想来若不是如此,大太太可是要深恨青蕴了。   毕竟是少年夫妻,即使生的只是个女儿,青迎远面上也是透着高兴。只是产房不吉,老太太她们都没有让他跟进去。   房里还有些许未散开的血腥味。沈月明躺在床上,脸上是带着歉疚的。青家人口单薄,她又是长媳,这次未能一举得男,想来不论是太婆婆还是婆婆都对她十分失望。   “姐儿长得真好看。”   青蕴凑上前去瞧还闭着眼睛的小婴儿,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说道。   “抱过来给我瞧瞧。”   老太太也开了口。奶娘听了,便仔细的把孩子交到老夫人手里,老夫人一看就笑了,道:“简直就是跟迎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姐儿的名字想好没有?”   老太太又问大夫人。   “先前以为会生个男孩儿,老爷想的都是男孩名字。”话以说出来,莫说大奶奶了,连老夫人脸上都颇是不好看。大夫人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又怎么能改,只好道:“母亲还不知道老爷吗,以咱们老爷的才学,取个名字也不过一炷香的事。”   众人又留了一会儿,像青蕴她们这样的小辈也就散了。有时候青蕴脑海里会浮现出陶越轩那张俊逸的面容,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想着自己就要与这个男子共度一生,总会觉得莫名的恍惚。   日影横斜,待今日过后,还只有两天就要成亲了。   而陶越轩却还在战场,久久未归。不过听说明天就回来了。明日回京,后日成亲,这也真是慌张。   第二天圣上亲自去京郊迎陶越轩回京。那一天与往常实在是没什么差别,天气也没有特别的冷,叶子也没有落特别多。青蕴捧着一个手炉,她们这样的人家,一到这种天气炉子炭火也都全部用起来了。倒不是说太太小姐们有多娇气,而是为了显示出豪奢去考究罢了。   老太太房里的素梨又明里暗里的跟她提过几回落玉的事情,她也曾问过落玉,却都被落玉不软不硬的回绝了。她虽是素梨的主子,但这样的主她却是做不得。便只得对素梨道:“怕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素梨不是个蠢的,何况青蕴如今这般,她不好也不敢给青蕴脸子看。顺成侯府已经带了话来,说明日顺成侯夫人、顺成侯世子夫人还有已经出嫁的冯清华要过来。冯清华出嫁之后还邀青蕴去小坐过几次。诺大的宅院,上头没有婆婆压着,丈夫又是个知道疼人的。出嫁之后的冯清华稍稍胖了些,却不显的累赘,反而浑身都散发着少妇独有的风韵。   这样的日子,自由自在又举案齐眉,实在是羡煞旁人。   拨了拨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正漫无边际的想着些什么呢,房门就倏地被推开了。是祖母身边的婆子,神色却挺慌张的。见她这个样子,青蕴自然也就不敢怠慢,还没开口呢,那婆子就道:“老夫人吩咐,都去大太太住的院子里去。”   她下意识要去喊画枝跟落玉,却被婆子拦住,道:“下人们有下人们该去的地方,小姐随着我走吧。”   “那可不行,画枝跟落玉从小跟着我,说什么我都得带着她们。”   那婆子还想再说,但看她这样坚定,大概也是想着到时候自然有老太太训诫她,自己犯不着得罪她,也就说:“请小姐快随我去便是。”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一路上婆子也不与青蕴说话,院子里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待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坐在房门口的青蕴看着她便道:“呦,王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派头,你瞧这院子里的谁带了下人进来。”   “好了。”   大夫人难得呵斥她。青重瞪了青蕴一眼便不再说话。   “不是说了不让带下人吗?”   “落玉跟画枝自小长在我身边,就如我的亲姐妹一般。”   “那才是你的亲妹妹。”老夫人指着青重,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罢了,她们是你母亲买来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多两个人就多两个人吧。”   青蕴听得一头雾水,最后还是青重道:“都大难临头了,你还只知道护着外人!”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二小姐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冲呢。”三太太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声音也格外哽咽。见青蕴还是一脸不解,便道:“这怕是要变天了,现在外头的局势乱着呢。家里也是才得着消息,大老爷我跟我家老爷都在衙门里被扣着了,连皇上跟王爷都生死未卜。”   青蕴听完这话,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求助似的朝老太太看去,却只听见了老太太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内乱   “三丫头也别在外头站着了,你且进来。只是现在这样的景况,你身边的两个丫头还是不该呆在这个院子里。”   青蕴只觉得脑子闹哄哄的,但是听大夫人这么说,青蕴张张嘴还想驳什么,却听画枝头一个道:“小姐,我们先走了。”   “不行。”   说是丫头,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却也只有这两个丫头是真心对她。只是画枝的眼神比她还要坚定,她只得软了下来。现在情况未明,何况她不能逆老太太的意思,孝字当头,压得人真是头痛。   慢慢地青蕴也把事情理清楚了。   贤王陶越恒小圣上三岁,曾是先帝跟前最得宠的皇子,只是皇上是嫡子,又是先帝发妻所生。圣上今日亲自去迎陶越轩,却在半路失踪,而陶越轩也跟着不知所踪。贤王前些日子离开封地入京,说是要给皇上进献一株千年灵芝。而在先帝驾崩之后,贤王一向都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又有谁料得到。   外头的事,闺中女儿也只能知道这么多。皇上不见了,陶越轩也不见了。青蕴觉得自己手上的汗是一茬接一茬的冒,最终还是老太太说:“你去瞧瞧你大嫂吧。”   大嫂还在坐月子,也是屋里唯一一个还躺在里屋的人。青蕴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家里避了七八天,外头形势一直不明。好在第三天的时候,大老爷跟三老爷都被从衙门里放了出来。现在到处乱成一团,衙门没人办公,街上也没有什么小贩。处处都是门窗紧闭,倒是出了几伙盗匪,不过很快就被人逮了。   但即使这样,京里还是乱的很。又过了几天,因为陶越轩之前领的那些兵拒不进京,甚至可以说是誓死顽抗,贤王正愁自己出师无名,便当即放话出来,说是陶越轩弑君篡位,集结要讨伐还在郊外的大军。可是陶越轩却依旧是生死未卜。   话刚放出来,唐家就过来了人,说要退婚。   那天青蕴正站在大夫人院子外头与落玉她们说话呢,就听到了杯子落地的声音。   “好的时候我们青重没贪过她的什么便宜,怎么一碰上这样的事就要连累我们大房!”句句刺耳。青蕴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但是谁敢说唐家要退婚不是因着她是贤王口中那个“逆贼”的未婚妻呢。   “小姐。”   落玉很是不安的开了口。   “你们回去吧,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若有人欺负你们,忍着一些,终究是我连累你们。”   皇上跟王爷迄今为止都没有个下落,虽说现在无人上朝,但是听说太子已经被软禁了,连带着皇上的妃嫔也都被囚在北宫。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那时候皇上与王爷失踪,就风传王爷弑君,但是那也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终究没有人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而如今……   贤王之所以如此嚣张,那是因为密谋良久,手上亦有良将,左相的女儿是贤王的正妃,京中的士兵虽未叛变,但贤王的封地是在奉天周边的一个小地方,手上有一批给他卖命的蒙古人,而那里亦有官兵驻守,贤王在那里扎根多年,早就策反了一些军队里头的士兵。贤王之前进京送灵芝,就暗暗带了军队过来,只是因为分了将近十几批走着,都打扮成商人样子,皇上身子又一直不好,京里的防守早就不像先帝在时那样严格。   “那小姐您呢?”   “我去见老太太。”   这几天女眷都在大房的院子里,男人在书房那边的客房住着。只可怜大奶奶,刚刚才生产过,虽依旧有人伺候,也一直躺在床上将养,却因为现在府里存着的粮食不算多,营养实在是跟不上。再加上奶娘是从外头请来的,早就回了家,大奶奶也只好像平民人家的女子一样用母乳喂大姐。   老太太躺在房里闭目养神。两个就要出阁的孙女,一个成了“乱臣贼子”的未婚妻,另一个被退了婚。刚刚大媳妇砸杯子她也听见了,只是不想管,也没有那个精神去管。好在阖家还算平安。   “祖母。”   青蕴就这样静悄悄的进来,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只是眼底下的乌青却出卖了她的心思。这孩子心重,虽是难得的稳重,命却也太苦了些。毕竟是自己的血亲,老太太瞧了,心里多有不忍,便道:“你大伯娘怕也是心里不舒服,你多担待担待。”   “是孙女不好。”   人处在劣势的时候,凡是先服软。这是青蕴这些年学到的道理。   “老太太,顺成侯府那边来人了。”   家里出了事,三太太便显出她八面玲珑的伶俐来,便更比的大太太小家子气。   “快请进来。”   这些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就永远是人人敬仰羡慕的望族。说完又看了青蕴一眼,道:“你姨母怕是要有很多话跟你说。”   青蕴只是低着头不讲话。都这样了还是惦记着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血亲。   “你去外头的屋子,到时候我在叫你。”老夫人又说道。   果然顺成侯夫人只是与老太太多寒暄了几句,就对老太太说:“我想见见青蕴。”   “孩子正在屋子里等着你呢。”   除了长辈们身边一人留了一个婆子,现在这些小姐们都是不让下人伺候的,一是因为院子没那么大容不得这些人,二是怕到时候突然乱起来人多了反而不好。   青蕴见到顺成侯夫人,还没说话,眼睛就已经红了。   “姐儿哭什么呢。”   “哭我自己。也感念姨妈。”青蕴说话倒是老实。   “姐儿可别这么说。你姨父说了,这世上的事,峰回路转,眼前的未必是真。”   “只是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怕带累了姨妈。”   这说的便是陶越轩的事了。   “太后还好好地在宫里住着,定康王府虽然被封,但是里头却也清净。”青蕴这才明白姨妈是专程过来开解她的。何况外头的形势究竟如何,想来青家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只是孩子,这样的日子,你怕也不好过;但是姨妈不能带你走。”   言语间颇是歉疚。   “我晓得。我是青家的女儿,何况现在形势未明。”   “你二姐……”   “是唐家不仁义。”   顺成侯夫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叹青蕴命苦,还是叹青重的婚事。   就这个当口,门倏地就被大刺刺的推开了。青重眉毛拧的紧得很,开口便骂“   你个搅家精。先是克死自己爹娘,又是害我丢了亲事,现在倒好,直接将我母亲气昏了过去。看我不打你!”   青蕴不料她说话这样直接,刚想开口争什么,就见青重一个箭步冲上来,作势要打她。青蕴倒也没躲,除了觉得惊讶,还觉得丢人。然而顺成侯夫人就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了,她直接抓着青重的胳膊,道:“还有长辈在这里,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青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争辩道:“若不是她,怎么会无端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不是她,你以为你凭什么有这么好的亲事。”   青蕴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姨母说话竟这样厉害。   “您是长辈,我在这喧哗是我的不是,但是这是我青家的家事。您是我的长辈,但我却是她的姐姐。”开口闭口长辈长辈的叫着,面上却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顺成侯夫人毕竟是客,而且跟青重还差着辈分呢,又怎么能失了身份。便放开她的手,道:“叫你母亲来。”   “哎呀,二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娘醒了正到处找你呢。”三太太随即进来说道。   青蕴断定她在外头等了有些时候了,于是也道:“青重妹妹可能是急糊涂了,一时之间冲撞了姨母。”   青重听了,轻哼一声,嘴里骂了句恶人先告状。   这三太太丝毫没有劝解的意思,反而道:“呀,这侯夫人可是贵客。青重啊,我虽不是你的母亲,但平日里也得你叫一句婶婶,我这可得说道说道你。”说着便扯着青重出去了,只留下青蕴跟她姨母四目相对。   “这青家……”顺成侯夫人叹了一句,又道:“虽是勋贵,但你爷爷入过阁,你父亲是探花郎,就连你大伯也是国子监的祭酒。那时候家里人还说你娘嫁得好……”   青蕴瞧她姨母一副为难之色,知道就差说要把她带回去了。只是顺成侯府一大家子人,而她现在又是个烫手山芋……心下不免黯然,但终究还是感动多。   “我爹待我娘确实极好。”   顺成侯夫人走后,老太太吩咐今日不必聚在一起吃饭,想来也是怕青蕴与大房的人相见的时候尴尬。这样的日子,青蕴甚至想过,若是陶越轩真的死了,那自己也不必独活。最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转而想到这样无所依傍的日子,又想到青家人,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不如就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一直都很平,很少写这么大的起伏,所以如果有不对的话,请指正。   ☆、宅门内外   天越来越凉了。因为局势乱,太太小姐们也都没有做新衣服。都是勉强穿着昔日的旧衣,而手炉也是旧旧的,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颓丧。   老太太在院子里单独给青蕴拨了间屋子,并着人格外叮嘱她这几日没事不用出来,这是变相的软禁。好在是自家人,虽然每日厨房那边送过来的东西不够热,分量也少的可怜,但也算不上特别的亏待她。   不过好歹准了画枝跟落玉两个自由进出。外头的局势仍然晦暗不明,一会说伪帝已经开始做龙袍登基,一会又说皇上已经集结了军队要进攻京城。   十一月初一那天,伪帝登了基。大老爷赋闲在家,草台班子,之前的官员几乎一律不用,但亦有投诚之人。好在伪帝不嗜杀,自然,这样的平静也只是在这些官宦之家与像青家这样没落的勋贵人家。而像那些世袭罔替的侯府,就不像他们这样轻松了。   外头渐渐有些胆子大的商家已经开门做生意,街上也有了行人。毕竟都是这世上,还是平头老百姓多,只要上位者不为难他们,谁做皇帝都一样。   青重的没了婚事,大太太烦躁之余,见现在局势稍稍安定下来,何况青蕴那位未婚夫现在又生死未卜,便想着这个时候跟老太太提兼祧两房,再合适不过。若说之前她单纯是为了银子,那现在就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了。   被退了婚的女儿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而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因为二房的那个扫帚星!一想到她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好好地活着,她恨得心都疼。   青蕴一直被关在屋里,大概因为天冷了,人也懒得动换。也不知道她绣的嫁衣是不是还完完整整的被放在箱子里。她搓搓手,却依旧觉得冷。最近绣的花也不像花,连给的针都是钝的。   “小姐。”   “你们来了。”   能让落玉跟画枝来看她,也是老太太还愿意给她留下的一点体面。   “听说大太太正跟老太太商量着兼祧两房的事呢。”这样的消息,以落玉跟画枝现在的景况是打听不到的。但是若有人要故意漏消息给她,那就不一样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想必为了青重的事,大太太要深恨她。伪帝登了基,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但是二房不能就这么完完全全的成为大房的附庸。但是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她脑子里全是自问,问陶越轩是生是死,问自己到底是该活下去还是了断。   “我睡会儿。”   说完也不理落玉她们,自顾自的就那张老榆木大床。暗红色的缎面被子,不衬闺中女儿的二八芳华,却与这整间房里的颓丧气质如出一辙。   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又回到婴儿身的时候,母亲用手温柔的拂过她的脸,眼神慈悲。她开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突然想起来母亲已经死去,瞬间便转醒过来。   房里还有笔墨,不过墨早就干了,画枝见她拿笔,就道:“我先把墨磨好。”   而落玉则去端了茶来。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这是《中庸》第十三章,她用簪花小楷,写的一字不落。待墨迹干了,她将纸折起来交给画枝,又说:“想办法给华姨娘。让志远背这个的时候,一字不落的让大老爷听到。若是大老爷问起他为什么要背这个,就说自己最喜欢《中庸》里的第十三章,尤其是那句”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画枝不明所以,但瞧青蕴的样子,知道她已经有了计较,也就没问。   “记得要快。”   画枝跟落玉走后下起了雨。青蕴独自走到窗前发呆,自顾自的说了句:“娘,女儿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几个在京的侯府不敢接受伪帝的赏赐,却又不敢公然反叛。   顺成侯冯兆昌看着下了一晚上的雨,淅淅沥沥,他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想年轻时候那样扛得住。他这一生也算是平安顺遂,儿孙满堂。他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年了,但有时候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规则,但这么些年来他亦未做过错误的决定,在官场上也几乎未走错过一步。   天统十年十一月初三,冯兆昌上书伪帝自请削爵,并于当晚逝于顺成侯府。冯兆昌过世的第二天,伪帝便将顺成侯府削爵抄家,连侯府都充了公。   好在家里人在京城还有一件破败的祖屋。冯夫人日日哭泣,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丈夫临死前说的话。   “伪帝虽有野心,胆子却并不很大,又怕别人说他是谋朝篡位所以一心想树立仁君的形象。媳妇啊,我拿我的命跟他赌一把,赌赢了,日后皇上回京,咱们冯家就会恢复以往的荣耀,甚至更甚,而你们也都可逃过一劫。但是如果输了,你也不要怪我。”   “咱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老爷又不是非死不可。不管是原先的皇上还是现在坐在大雄宝殿的这个皇上都是仁慈之人,现在的皇上没为难咱们,咱们又没有投诚,就算原来的皇上回来了,也不会为难我们。”   冯老爷却摇摇头,道:“你不懂外头的事,这不怪你。暮芸,天神会祝福你的。”   “菩萨会保佑整个冯府,包括老爷。”   “我是个男人。出了这样的事,当然要用最暴烈的方法保住冯府的将来。”   冯老爷死了,青府派了人去吊唁,却没让青蕴出门。只要伪帝一天说陶越轩是逆贼,那青蕴就一天是逆贼的未婚妻。大太太甚至几次三番的想把青蕴交到衙门去,这个想法却只是对大老爷提了提,就被大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青迎远只知道天天逗鸟,而青志远却一天总有五六个时辰呆在书房读书。   “华姨娘那个老妖精!”   老爷昨晚又宿在华姨娘房里,如今的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老爷现在被罢了官,家里的银钱又要吃紧,却偏偏老太太把二房剩下的那些钱全部捏在手里,自己想挪都挪不了,难不成真要拿自己的嫁妆去贴补。   杨嬷嬷一边跟大太太平气,一边对大太太道:“华姨娘这样嚣张,不就是因为生了个庶子吗!只要儿子不是儿子,看华姨娘到时候怎么嚣张。”   “让儿子不是儿子?”大太太听不懂杨嬷嬷的话,便重复了一遍。   杨嬷嬷笑的诡秘,便与大太太咬起了耳朵。   青志远听了母亲的嘱咐,他摸准父亲过来的时机,开始背起了《中庸》。   “你昨日不是还在读《论语》吗?”   凭良心说大老爷长相普通,全不似青蕴父亲青仲华潇洒俊逸。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每逢秋天总是让人怅然。一到这个时候,儿子就喜欢读这一章。”   “这一章可并没有什么开解人的话。”   大老爷话音刚落,一个恍惚便回到自己年少的时候。他定睛看了自己这个儿子几眼,不爱说话,却文采风流。母亲说想要青迎远兼祧两房,说完却又说:“人说家中祸事,往往由兼祧两房起,我却觉得颇有夸张之嫌。”语气却是极不肯定。   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又想到华姨娘。   “三小姐,老夫人叫您过去。”   不知道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青蕴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对那婆子客气极了,道:“那这就跟您走。”   老太太房里自然是没有熏檀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宽敞的院子里去。不过听说这几天三夫人已经开始闹着要往回搬了。也是,大太太那样难想与的人,谁愿意住在她这儿日日看她的脸色。   老夫人手撵一串佛珠,见青蕴来了,指了指身边的弹墨椅,说了句坐。   “这几天住的可还习惯,你大伯娘有没有为难你。”   知道是假意,但是也不得不敷衍。   “大伯母素来贤惠,老太太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笑而不语。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   “青蕴哪里敢。”   说着就低下了头。   老夫人又看了青蕴一会儿,像是瘦了。叹了句她也是可怜,就问:“你大哥哥跟你二哥哥,你更中意谁?”   若说老夫人上次问她只是为了知会一声走个过场,那这次就是实打实的询问了。不管老夫人会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青蕴微微一笑,她素来不喜欢说话太过直白,总觉得那样的话显得不够谨慎。但有些时候,因为没时间细水长流,所以也只能直截了当。谁知道她明天一早醒来,是会在青府,还是在天牢。   她毕竟是皇家媳妇。她的夫君是旁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却也是皇族。   “祖母若想听实话,我怕是要令祖母失望。”   “哦?”   老夫人嘴角噙了笑。却觉得现在的青蕴才更像她的孙女,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仔细教养出来的冷定与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     ☆、九死一生   “前人总说兼祧两房是乱家之始,何况大伯母现在怕是为了青重的事情深怨二房,又怎么会同意大哥兼祧两房呢?”   这孩子明显是话里有话。   大媳妇这样找急忙慌的要把兼祧两房的事办下来肯定是有私心的。她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答应,也是因为起码现在青蕴还呆在青家,能有个见证。但是昨儿仲明……   她那个时候也想过庶子过继,毕竟过继比兼祧要简单的多。但那毕竟是庶子。   “志远功课很好,男儿出了家里的这道门,在官场上不怎么论嫡庶。”   这是昨天仲明的原话。   “兼祧两房的事情,还是你大伯母跟我提起的。”   老太太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孙女究竟藏得有多深。还记得从前青蕴与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即使后来被圣上指婚,也一直是不骄不躁的。但是这次老太太却见到了与从前不那么一样的青蕴。   她的这个孙女现在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坦然,也多了一些勘破。   青蕴勾勾嘴角,她是她的祖母,祖母就算再不喜欢她的母亲,却一直以她父亲为骄傲。不管她从前相不相信血浓于水,她今天都要相信。前路再迷茫,她终究是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青蕴晓得祖母不喜欢二哥是庶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当日我父亲又娶了姨娘,青蕴必定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也一样是庶出。”   “你似乎很不满意你大哥哥?”   “是大伯母不喜欢二房罢了。”   青蕴目光清朗,心里却一直再发颤。老太太的脸色瞬间沉着无比,青蕴却施施然从弹墨椅上站起来,跪下,道:“青蕴知道父亲是您最疼爱的儿子,二弟弟虽是庶出,却为人静默,文采风流。祖母不觉得,二弟弟身上有父亲的影子?”   再苍老的女人的眼神,都可以随时变得如一汪水般柔和。青蕴微笑着,那微笑却带着太多复杂的情愫在里头。   “与其与大房的人纠缠不清,不如就把二弟弟过继到父亲名下。二房的家业,父亲未尽的仕途,难道真要等大哥在二房娶妻生子之后再来打理继承?”   “啪。”   这是佛珠被掷在桌子上的声音。青蕴眼皮一跳,看着脸色愈发阴沉的老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的静默之后,只听老太太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等再过几天局势稳定了,搬回自己的院子。”   这是告诉自己不会再软禁她吗?   青蕴再次跪倒拜谢,却也不明白,明明是祖孙,为什么可以生疏到这个地步。想来还是自己嘴不够甜。也罢。   没有下人跟着,青蕴凄凄凉凉的回了房,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太太跟三太太过来伺候老夫人用饭,老夫人冷不防地道:“我想了许久,把志远过继到仲华名下,比让迎远兼祧两房省事得多。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大太太正布菜的手一抖,筷子落了地。三太太想笑又不敢笑,却只恨三房没个庶子,不然她也要争上一争。   “迎远不是挺好的吗?”   “既然都说好,怎么舍得自己的儿子跪旁人的排位,对着排位管旁人叫母亲?何况大孙媳妇刚刚才生产过,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委屈了她。”   大太太还想开口说什么,三太太就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大嫂可就别争了,耽误母亲吃饭不说,怕是还要被人嚼舌头呢。”   “我行得正坐得端,那起子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还不是说大嫂您这么热心筹谋,是为了二房的产业。”   三太太小声说道。   “放肆。”   大太太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就开了口。   “母亲瞧我,这样口无遮拦。母亲罚我吧。”   自己相公虽然也被罢了官,但大老爷也已经不是国子监祭酒了,又是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她怕什么。之前被大房欺负,到了现在还要被欺负不成。   就得要老太太看看大嫂势力狠毒的嘴脸!   老太太各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便道:“这样的光景,外头乱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不团结,偏偏要争要斗!”   两个儿媳妇都垂下了头。   老太太有嫌不够,便道:“过几天就让志远过继。”   “母亲。”   “咱们青家子嗣单薄,族人也远在京外,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又是一阵无话。   大太太终于败下阵来。   当晚,皇上的军队已经到了京郊,伪帝的士兵顽抗,两军交锋,然而民心所归,皇上终于顺利进了城。   那一晚,京城里头乱的不成样子。   “进匪贼啦!”   不知道谁人喊了一句,青蕴一个激灵,好在画枝跟落玉在身边陪着。   “咱们怎么办?”   落玉先慌了。   “去大伯母那边。她们一定都在那边。”   想不通为什么没人过来接应,但是家里进了贼,自己好歹在内院,跟大夫人她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先往人多的地方跑再说。   然而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大夫人她们。   被众家丁护着的妇孺们如今全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胡同的一家院子里,刚刚青仲明跟青仲德跑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歇下,见两个儿子们衣衫不整的闯进来,先是惊了一惊,又道:“怎么了?”   青仲明慌得说不出话,青仲德毕竟是半个武夫,比青仲明稍稍镇定一些,便道:“皇上的军队已经打进来了,想来京城会有一场大乱,咱们先去找好了院子。”   之前两个儿子就说过,要是真乱起来,就先去已经找好的一个院落,据说经历很多有头脸的人家都事先找好了这样不起眼的小院子,毕竟家里头金银财帛多,若是真的在这时候进了匪贼,怕是有性命之忧。   那个院子前些日子已经被几个跟青家差不多家底的人家合着包了下来,怕的就是有这一天。这地方不显眼,何况几家人在一起,人多的话也稍微显得安全些。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几家人都遭了秧,彼此也都不会乱说。家里还有没出阁的小姐呢,不能让人污了名节。   “青蕴呢?”   老太太跟两个平日里贴身的婆子坐在一辆马车上,等下了车,一家人安定好,又跟已经在里头的几户人家寒暄几句,老太太才想起来好像没见着青蕴。   “对啊,三丫头呢?”大太太也跟着问杨嬷嬷。   “这……还以为三小姐跟老夫人在一起。”   “糊涂,你们难道没人去找三丫头吗?”   老太太又急又怒。那毕竟是未来王妃,到时候若定康王并不是伪帝口中的“乱臣贼子”,青家要怎么跟皇家交代?   “快让人去青家把三丫头带过来。”   “我去。”   青仲德自告奋勇。   “你去个什么,外头这样乱,让青大去。”   青大是青府的副管家,会些功夫,重要的是青大是大房的人。三太太可不想让大房趟这趟浑水。   “青大功夫好,咱们这可是一大家子人呢。让墨华去。”   墨华是青家三老爷身边的。   看这两个媳妇到现在还在互相推诿,老太太心烦意乱,而且三丫头的事,谁知道是真的忘了她还是别人另有图谋。老太太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本来想说一句仲德你去,话刚到了嘴边又变成了:“青大去接三丫头。”   毕竟,仲德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自己要怎么跟过世的夫君交代,又怎么跟自己交代。   大夫人还想说话,袖子却被杨嬷嬷扯了一下,于是也就闭上了嘴。   “祖母她们呢?”   青蕴走出大夫人的院子,随便抓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婆子问到。   “小姐怎么还在这儿呢?家里进了匪贼,小姐快随我走吧。”   那婆子心眼倒也实在。   “我祖母呢?”   青蕴提高了声音。   “都……都躲出去了。”婆子的声音有些抖。主子们都跑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能等着匪贼来抢来杀不是。于是赶紧道:“小姐快随我走。”就差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她们怎么这样。”   画枝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些打颤。   而那婆子已经跑了。   “咱们怎么办?”   “去祠堂。去最后头的祠堂。”   这时候三个姑娘家往街外头跑,不是不想要名节,就是不想要命!要是她还未定亲也就罢了,就算她丢得起这个人,陶越轩也丢不起。   再凶的贼也信鬼神,如果真的无谓到神佛不信,那就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来不及想为什么没人来找她,来不及想这是巧合还是别人害她,她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在没碰上匪贼之前跑去祠堂。只求青家的列祖列宗怜她,只求满天神佛怜她,只求她能保住这条命,保住自己的名节。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明之前   青大带着两个家丁快马加鞭的赶回青府;此时的青府已经没什么家仆,连主人都已经跑了,更遑论仆人呢。谁愿意做人刀下鬼,其实青大带着两个家丁回来的时候,心里也在盘算,要不要只是走一个过场,不必真的大张旗鼓进青家搜人。   但是青大又想到家里世代都在青家为奴为婢,受青家恩惠无数,何况那毕竟也是一条性命。也就动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怒喝道:“谁。”   青大回头,见眼前之人的面容极度陌生,知道这怕就是打家劫舍之徒,当即便赔了个笑:“兄弟也是道上的人?”   那人原以为青大是这府里头的主人什么的,却没成想是同他们一样在乱世里求生的。脸上就先露了笑容,道:“这里已经被我们占了,还烦兄弟换个地方吧。”   “兄弟你是不知道,这家被我们盯了好久,他们家藏钱的地方可是不一般。”   那匪贼听了眼睛一亮,几个弟兄现在分头行动,只因为最开始在这家里好一通翻找,都没找到特别值钱的东西。   “那兄弟,我与你商量,你带我去那个地方,一路上我罩着你们三个,保准没人会认出来你们是新来的。”   青大佯装为难,后来那人又劝了几句,才点头说好。   天暗,灯隐隐约约亮着。祠堂里的灯是长生灯,代表着儿孙对祖辈的祈求,祈求青府长长盛不衰,也祈求着各自的平安喜乐。   “小姐。”   画枝只是张嘴,却不敢发出声音。青蕴握着她们俩的手,不说话,只是一味要求,示意她们也不要说话。   时间不晓得过了多久,青蕴透过帘子稍稍能够看到外头,天依旧没有亮。   “兄弟,这里头会有东西不会?”   听到陌生的声音,青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青蕴还是摇头。其实青蕴不但害怕,还非常绝望。   “这里头是死人呆的地方,咱们还是走吧。”   这是青大的声音。   青大是大房的人,青蕴又惊又怒,险些要即刻冲出去问个究竟。   “我听说有钱人家就喜欢把宝贝放在这种地方。嘿嘿,兄弟你一直不让我进来,不会是想要把里面的宝贝独吞吧。”   “兄弟。”   “兄弟怎么着?”   青大看他目露凶光,却又实在不愿意他将青家祠堂翻得个底朝天。这可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你……”   青蕴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消失。又等了很久,外头依旧没有声息。   天亮了。   青大好容易熬到那些贼人出了府,才开始到处喊着:“三小姐,三小姐。”   “小姐,是青大。”   “小姐别出去。”   落玉扯着她。   声音渐渐远了,透过帘子,青蕴看见日光。冻僵的手脚需要活动,因为四周是安静的,院子里也是安静的,她却始终不敢出去。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到了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青蕴这才对画枝两个人说:“咱们出去吧。”   谁知道才到门口就见到一个彪形大汉的尸首。   青蕴吓得险些尖叫,赶紧用手强嘴捂住,心却跳个不停。   青府上下一片破败,到处是落叶,尸首,血迹。   “三小姐。”   青大的声音从背后想起,让青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昨夜宫变,伪帝独坐在大殿之上,最终血染黄袍。右相被凌迟,伪帝所有姬妾被发卖,这一场闹剧终于在今日终结。   青蕴坐在马车上,原先还以为青大要对她下手,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然而等青蕴见到青家众人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终究不能再笑对她们。男人们都在外头,青蕴刚刚已经一一见过。而屋里头温暖热闹,青蕴进来,觉得自己就仿佛是局外人一般。   “祖母。”   后来见老太太眼睛红红的,青蕴这才走过去福了福,叫了一句祖母当是问安。   却是看都没有看大太太跟三太太一眼。   老太太亦是在气头上,全家人都在,偏偏疏忽了将三丫头留在府里。真当她老了什么唬着她瞒着她。她这个儿媳妇,心也未免太狠了。   “等回了家,就让你二弟过继,到时候你就是有亲兄弟的人了,再没人敢欺负你。”老太太这话说给青蕴听,亦是说给大太太听的。   大太太脸一沉,却没敢说什么。倒是青重很是不满的喊了一句祖母偏心。三太太掩口而笑,道:“你祖母是给你三妹妹体面,你还不快去给你三妹妹道个喜。”   青重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被三太太这么一说,更是沉不住气,大力的挣脱了杨嬷嬷的手。一个大步流星,上前指着青蕴骂道:“你又跟祖母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祖母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还一直埋怨母亲?全家都在为你担心,你却好,真是个害人精。”   “啪。”   原来甩人巴掌,自己的手也是会疼的。   “你……你。”青重一个反应不及,便已经有婆子上去将她俩拉开了。   “大伯母,我敬您是长辈,敬她是我姐姐。但你们也不能欺人太甚。”说着,便再无顾忌的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各自散了吧。去把大老爷叫进来。”   老太太烦躁不已。   又过了三日,大老爷跟三老爷官复原职。潘家跟卫家因为在伪帝登基之间未有任何作为,一个被削爵,一个由辅国公被贬为辅国候,而之前丢了爵位的冯家恢复了爵位,死去的冯兆昌被追封厚葬,至此,冯家水涨船高,变得赤手可热起来。   皇上平息了谣言,陶越轩不是反贼,却又对他的下落闭口不言。   寿康宫里,太后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个孱弱的儿子。记得他刚刚被领到自己宫里来的时候,瘦弱文静,因为母亲才过世,所以眼睛里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刻骨的哀伤。而现在皇帝的眼睛里,居然有着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的哀伤。   “那是越轩独自前来,儿臣与越轩遭到伏击,后来被人掳走,越轩为了救儿臣孤军奋战。而儿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只好先丢下他去搬救兵。”   “那他人呢?”   “儿臣不知。”   太后瘫坐在美人榻上,半晌才又吐了一句:“伏击你们的那些人,是伪帝的兵吧。”   “是。”   “把那些兵揪出来,一个一个的审。”   “儿臣已经审过。”   “然后呢?”   “逃了,带着伤逃了。但伤的十分重,怕是已经……”   “已经什么。”   “死了。”   寿康宫,取万寿无疆,长乐安康的意思。她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是血一样的红,又或是夜一样的黑。   “母后,即使没有越轩,您还有儿臣。”   又怎么会一样呢。太后的脸上,缓缓留下两行清泪。当年先帝逝世,她都从未有过这种,刺骨而钻心的疼痛。   外头都盛传定康王为了救皇上身死。   志远过继到二房,从此喊大老爷为大伯父,大太太为大伯母。过来的时候只带来一个叫微澜的丫鬟,剩下的所有的人,都重新从二房里选。   志远搬过来的这几天,每逢双日与青蕴在一处吃饭,而华姨娘谨守着规矩,只来过一次。   现在整个京城都是乱糟糟的,二房平日里总是关着门,青蕴现在得了老太太的特许,不用日日过去请安。她不晓得的宫里的状况,但婚约还在,她还是皇家的媳妇,即使她的未婚夫被传身死……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被憋的透不过气来。眼睛眨一次,眼泪掉一次。她甚至跟画枝还有落玉说:“大抵我是一个不祥人。”   太后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早上,北风吹得枯树沙沙作响,太后见了,便说:“哀家要见青家的那位三小姐。”   越轩看上的人,自己却还一面都还未见过。之前是不想见,后来局势那么乱,也没机会见。   青蕴被轿子抬进宫的时候太阳才出来,阳光虽烈,照在身上却并不暖和。她穿着淡青色的衣服,若是不细看,还觉得她的衣服没有颜色一般。头发也只是用银簪子挽了,虽然素简,却也精巧。   宫里的风景真好,路也弯弯绕绕的。她坐在轿子上,有宫女见了她,虽然行礼,却也能听见宫女在背后的私语。到了寿康宫,她由着嬷嬷牵引,一步一步,做先秦淑女步,神色却是肃穆哀伤的。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声音清朗,太后蜷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看青蕴的面容,道:“确实是个美人。”   “青蕴姿色平庸。”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这让太后想起御花园的那池水,清澈见底,却又死气沉沉。   “你坐。”   “是。”   宫女上了茶,青蕴却不动,只是拘谨的看着太后。太后跟陶越轩长得像,所以青蕴看久了,也觉得挺伤心的。   “哀家今儿叫你来,是想跟你说,可能越轩他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在进宫的路上青蕴已经设想了种种可能;他死了,他活着回来了;但太后话还没说完,青蕴的手就已经接不住茶杯。   上好的骨瓷杯子就这样应声落地,青蕴连忙跪在地下道:“臣女万死。”   “你起来。”   太后皱皱眉。这不是讲规矩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个心情。   青蕴没有起身,她甚至没有抬头。   她对着太后再一拜,道:“臣女愿意代王爷孝顺太后。若是太后觉得臣女蠢钝,低门小户畏畏缩缩,臣女亦愿意随王爷而去。”   太后听了,不由得对青蕴道:“你抬头。”   跪在底下的这个女子,太后在她的眼中未看到畏惧与虚假,她神色坦然而哀伤,太后长叹一口气,又道:“你当真愿意为了越轩枯守一生?”   “臣女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对作者失去信心,请相信作者写的绝对是甜文- -   ☆、王爷归来   “越轩没有白抬举你。越轩的丧事订在七日之后,到时候你以越轩正妃的身份替他披麻戴孝。从此之后定康王府的大小适宜,就都交给你了。只是你年纪轻轻,就让你为越轩守寡,终究是委屈你。”   太后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半分诚意也无。青蕴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起伏,只是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民女的本分。”   太后显然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出宫门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与青府的马车擦肩而过。马车里的人挑开帘子,却始终没有看到青蕴的脸。   “太后娘娘,季侧妃来了。”   “让她进来。”   季侧妃眼窝深,皮肤白,很是有些异域美人的味道。她已经够伤心,说实话不愿意再见这也同她一样的伤心人。   “嫔妾晓得娘娘伤心,本早就该来看娘娘,只是王府里头的事,千头万绪,这才把入宫的日子拖了又拖。”   太后只是点点头。   季侧妃今日入宫,一则是想打探王爷的情况,二则是因为听说太后娘娘请了青家女入宫,对于未来的定康王妃,季侧妃对她可没什么好感。   然而太后却是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娘娘,王府里的绘云有了。”   太后本来已经快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道:“你说什么?”   “恭喜娘娘,王府里的绘云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青府门口乌压压的人,青蕴下了马车,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便有嬷嬷回她:“小姐这刚从宫里出来,老夫人差咱们在门口接小姐呢。”   “祖母真是客气了。”   青蕴浅浅一笑,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再过七天,她就要离开青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过一种既新鲜又无望的生活。   “祖母还没用饭吧。”   青蕴又说。   “等着三小姐一起去吃呢。”   “怎么敢劳祖母等我,我这就去。”   大太太跟三太太都在,老夫人素来是个重规矩的,所以即使两个媳妇都已经不小了,却依旧每天让她们过来立规矩。   “三丫头回来了。”   因为今天青蕴被老太太留在荣寿堂,华姨娘趁着这个,便到了二房瞧青志远。   从前青志远叫她姨娘,现在叫她华姨娘,没差。华姨娘虽是商家女,却也知道嫡庶之分,何况她已经领教到了青三小姐的厉害,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能让老太太把兼祧的心思变成过继,实在是个高明人。   青志远正吃饭呢。过继到二房之后,也可以穿鲜亮衣服,成了正经主子,再不怕被大太太忌惮抢了她儿子的风头。于是眉眼间的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畏缩。   “吃什么呢?可慢点儿。”   华姨娘嘴上骂着他,脸上却带着笑。   “华姨娘也尝尝。”   “记得到时候给你姐姐留点儿。”   “诶,我晓得。华姨娘你尝尝。”   “你这孩子。”   母子俩吃过饭,又说了会话,华姨娘才回了大房。然而那东西吃在华姨娘嘴里,却始终咂摸不出味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姨娘,太太正到处找您呢。”   自从青志远过继到二房,太太就处处找她麻烦,要不是老爷护着她,怕是房里的人都给换了不少。   眼瞧着离七日之期越来越近,那名叫绘云的妾室被太后给了不少赏赐,并且太后许诺,若是生下儿子,她就是侧妃。   季侧妃看着绘云的肚子,就如同看着一个聚宝盆。王爷已经没了,那个青家的毛孩子日后进了王府就是正妃,若不是没有绘云,自己怕是这辈子都要被那个毛孩子压着一头。   她是个傲气的人,即使知道这个孩子……摇了摇头,又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王爷,心就痛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还剩一天。   她不是男子,不会写悼亡诗。顺成侯府的人来过,冯清华也来过,收拾好了箱笼,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涌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小姐,华姨娘来了。”   “三小姐,求您救救志远吧。”   华姨娘这一呼可谓非同小可。   “起来说。”   即使华姨娘只是个妾室,但是长辈跪晚辈,总不像个样子。   菜籽油换棉籽油。华姨娘说了半天她也不懂,直到最后华姨娘说到若是棉籽油吃久了会断子绝孙,青蕴才知道为什么刚刚华姨娘那样惊慌。她是未嫁的姑娘,这件事不好管,但是也不能不管。   “你这样……”   将事情细细说与华姨娘,她瞧着华姨娘颤抖的眼神,一字一顿的说:“明日我就要去王府了。您是大房的人,但是我们二房与志远,还请姨娘多多照看。”   华姨娘是聪明人,何况现在又与大太太结了这么深的梁子。   “小姐,小姐。”   华姨娘还没走呢,落玉就直接推了门进来,神色又惊又喜。“小姐,王爷,王爷回来了。”   “啪。”   这几天不知道摔了几次杯子了。   “小姐小心些。”   落玉跟华姨娘同时开口。   “人呢。对了,应该在宫里才对,还是在青府。”   几乎口不择言。   “进宫了,但是递了信来,常笑在青府,正在同大老爷说话呢。”   “我要去见常笑。”   若说从前还对他没有太深的情谊,但是这些日子的煎熬、迷惘、不知所措,让她在精神上已经以这个男人为依靠,为这个男人为良人,为唯一。   她第一次觉得从二房到大厅的路是这样长,又第一次觉得这路上的风景是这样的繁盛与美。但明明已经入冬了,天是那样冷,是那样萧瑟。   大厅里烧着地龙,常笑瘦了,看见青蕴的那一瞬间,便见礼道“常笑见过王妃。”   “她还没过门呢。”   老太太笑着说。   她很想问一句王爷怎么样,但是碍着家里这么多人在,就没有问。常笑似乎知道青蕴的心思,便道:“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   寿康宫里,太后看着又黑又瘦的陶越轩,激动地完全说不过出来。   “母后。”   还是皇帝镇定,便开口提醒。   “回来了就好,你的侍妾绘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都好了。你怎么瘦了?”   “绘云?”   “是啊,就是那个叫绘云的侍妾,说到底哀家还未见过她呢,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见见。”   陶越轩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但片刻便道:“等王妃进门吧,到时候让王妃带她来见母后,也合规矩一些。”   “也好。”   太后并未在意陶越轩脸上的迟疑,她现在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倒没有了平常的细致。   原来陶越轩那时孤军奋战,最后却还是逃了出来。后来在半路遇上赶来找他们的常笑,两个人本想尽快南下与去搬救兵的皇帝会和,却因为陶越轩伤势太重,只好先找了一个村子。后来两人又遭人伏击,九死一生,最后是一个女子救了他们。   那女子是个医女,无依无靠的,他们便将她带回了京城。却还没带进王府,只是安顿在了客栈里头。给那女子找一门亲事,再多给些财帛,若是可以认作义妹提高她的身份就最好。但是这些还是需要再细细谋划的,他回了京,头一件事是进宫,第二件事便是让常笑去青家。   定康王府里头,季侧妃来回踱步。王爷平安归来,自然是喜事中的喜事,但是绘云……当初就不该这样不冷静,听说太后招了青家女进宫就立马急吼吼的把这事告诉了太后,待王爷回来。   不能杀绘云灭口,不然这事也显得太拙劣,但是还是得去趟绘云的房里。得保证这个小蹄子不胡说才是。   常笑走之前告诉青蕴,大抵婚事就在这几日了,虽然现在乱着,但是已经耽误了姑娘这些时候,不能再耽误下去。青蕴看了常笑一眼,又看了看青家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浅浅一笑,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祖宗对她的眷顾。她终于不再是一个无人看顾的孤女,也不会成为将青春年华空付的可怜人。她是未来的王妃,是青家人口中的贵人,是陶越轩亲自求取的女子。   “礼法规矩,总要姐姐先出嫁才是。”   众人未料到青蕴会这样说,大太太才想开口,老太太就道:“这是自然的。”   常笑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掌故,而且那时候青家二小姐是订了亲的,便道:“那明日就让长史官安排人重新来走一遍礼,商定日程好了。”   青蕴点了点头。   待常笑一走,大太太便道:“短短几日,怎么能给青重找到满意的夫家。”   老太太看了青蕴一眼,却见青蕴无动于衷,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日王府来人,我会与她们商议的。”   “总是要等姐姐先出嫁才是。”   “原先本就订的是三小姐先嫁,我们青重在出嫁。”   “那时候青蕴不懂事。”   长辈又如何,尊者不尊,她又何必再尊重她。青蕴看着大夫人一字一顿的说,颇有针尖对麦芒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是青迎远老大,青志远老二,然后青蕴管青志远叫哥哥,这纯属笔误。   青蕴在动乱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四岁十五及笄了,后面会说。   但是青志远是十三岁,十三岁,关于这个笔误,请原谅我。   ☆、一团乱麻   大太太被青蕴气了个仰倒,却碍着她的身份不敢说什么。只好先闭了嘴。   “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老太太颇是慈爱的对青蕴说。   没人会料到她能等到今天,其实就连青蕴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她的手颤微微的,觉得冷,又觉得兴奋到不行。青蕴点点头,却又道:“祖母您也早点歇息。”   老太太说了句好。其实青蕴晓得老太太还想同自己说说关于青重的事,同样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青重毕竟是打小跟着老太太的。青蕴看了老太太一眼,于细微间看见老太太眼底闪过的犹豫,青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头带着尊重、勘破、怜悯。让老太太迅速挪开了目光。   回了房才知道已经把水替她准备好了。鹦哥排开众人,很是热忱的对她道:“小姐可以洗漱了呢。”   自打京城动乱以来,她已经许久不见鹦哥露出这样甜美可人的笑容。   “你跟着我多久了?”   之前陶越轩“身死”的消息传来,鹦哥就在背地里谋划着要从二房调出去。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让鹦哥重又变得殷勤起来。真不知道是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   “回三小姐的话,奴婢跟着三小姐足足五年。”   鹦哥将话的重音落在了足足这两个字上,就仿佛只要说了这两个字,青蕴就会念她的功劳一般。十岁就已经跟着她的婢女,却依旧心向着大房,依旧这般的见风使舵。青蕴对她笑了笑,道:“怪道我一想着马上就要出嫁,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奴婢也舍不得小姐,不过好在小姐到时候是能带陪嫁丫头去的,所以小姐也不用伤心,日后奴婢陪着小姐一辈子。”说的情真意切,笃定至极。   画枝跟落玉撑不住要笑。青蕴却道:“是呢。”   “快去安排小姐洗漱吧。”画枝当即说道。   鹦哥笑嘻嘻的说了句这就去。待鹦哥才关上门,落玉就说:“小姐何苦唬她。”   “让她乐一乐,让你们也乐一乐。”   “小姐心情很好的样子。”   落玉语气暧昧,瞬间就让青蕴红了脸。   “不过想想,今儿可真是痛快。”落玉又说。   到了第二日长史官来,日子订在了十二月初六,说是钦天监连夜挑选出来的好日子。宫里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太后满意青蕴这个儿媳妇,还是皇上感念定康王的忠勇。青蕴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而现在让她烦恼的,是青重的婚事。今儿王府的人过来的时候也说,既然三小姐说要先让二小姐出嫁,为全礼数,我们王爷的意思,也觉得还是二小姐先成婚为好。   老太太哪里好说自家二小姐被人退了亲,何况青蕴非要较这个真,王府的人也要这样说。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大太太正准备开口呢,就被老太太一个眼风杀的闭了嘴。   王府的人走后,老太太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道:“赶紧给青重找个婆家。”   “母亲怎能如此偏心。”   “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你这样算计三丫头,三丫头性子一向敦厚,又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一时之间去哪里找合适的婆家,不能耽误三丫头出嫁,更不能违拗王府那边的意思。这时候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似是想起些什么,道:“不然把三太太找来商量。”   这可提醒了老太太。   大太太看老太太眼睛陡然亮了一下,自己心里却凉了半截。就这个时候,华姨娘突然跑进来喊了一句:“求老太太救救志远。”   按理说,青志远现在是二房的人,一个大房的姨娘过来跟二房的长子伸冤,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更何况老太太现在正烦着呢,又怎么会有心情见华姨娘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其实话说到底,是华姨娘自己闯进来的。   “小姐,华姨娘过去了。”   “知道了。”   华姨娘可不管老太太是不是皱着眉头,那可是她亲生儿子。别说老太太眉毛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就是老太太呵斥着要把她赶出去,她都得拼尽全力的往荣寿堂里头冲。   “志远现在是二房的长子,他有什么事,自然有他姐姐替他做主,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大房的姨娘。”   老太太说话颇是不客气。   “婢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叨扰老祖宗。但是志远他……他……。”   要说这华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却也实在是个宅斗高手,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半点不带含糊的。大太太一看华姨娘这个样子便急了。平日里在老爷面前就装的柔柔弱弱,就仿佛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一般。现在到了老太太面前竟还是这样不知道检点的样子。再加上她一进来就喊着让老太太救救志远,莫不是……   大太太一个激灵,赶忙道:“狗东西,老太太面前哪里轮得着你多嘴。杨嬷嬷,赶紧把她带回房给我看着,反了天了还。”   “老太太,求您救救志远,志远也是您的亲孙子啊。”   其话语中所带的悲愤与凄惨程度,实在是听的人不忍心。大太太却是又急又怒,也加大了声音道:“还不把她给我拖走。”   “慢着。”   自己这个儿媳妇是什么样子的人,怕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大房的姨娘哭成这样,拼死拼活的要进荣寿堂找她。家里拢共那么点人,这事迟早要传到二房去的,不如就在这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母亲。”   “怎么,轮得着你来替我做决定吗?”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被老太太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想握杨嬷嬷的手,又觉得这样不太自然。   “你说吧,什么事情。”   老太太冷冷的打量着华姨娘,其实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在这个当口再生出些旁的事来的。三丫头现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大媳妇只想着自己,三媳妇更是不可靠。   “我……”   华姨娘看了大太太一眼便欲言又止,但又怕老太太心烦,便大着胆子开口道:“不知道谁将哥儿吃饭的菜籽油换成了那种粗制滥造的棉籽油。”   华姨娘嘴上说的是不知道是谁,但是在场的几个老嬷嬷都知道华姨娘指的是大太太。华姨娘能这样说,已经是给足大太太脸面了。   “你说什么?”   即使在华姨娘说我的时候,老太太就知道这事又跟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媳妇有关,但老太太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恶毒到这个地步。那样的棉籽油吃多了,是要断子绝孙的!   “你把这事,细细的跟我说个分明。”   华姨娘一直跪在地上,如今又磕了个头,道:“那日婢妾去瞧三小姐,没成想三小姐不在,便就顺道去看了看二少爷。那时候二少爷正在吃饭,我瞧着那道菜色泽鲜艳,而二少爷又一直挑着吃,也就跟着尝了尝。尝过之后才觉得那东西不对味。老太太也知道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父亲还未发迹的时候,家里的男丁吃菜籽油,父亲跟哥哥出去跑商挣钱,母亲就会用棉籽油做菜给我们吃。那日在二少爷那里回来,晚上婢妾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终于想起来那就是粗制的棉籽油的味道。后来婢妾又去了几次,每次都能吃到棉籽油做的菜。婢妾实在害怕,也实在心痛,这才不顾规矩来求老太太。婢妾是大房的姨娘,但二少爷毕竟……毕竟……”   “好了,你不必说了,从今儿起,志远每日来我房里用饭。等开了春,就让他父亲把他送去进学。”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老太太,谢老太太。”   华姨娘未抱老夫人会惩治大太太的希望,而且三小姐也告诉她,如今也只是要解志远的燃眉之急,莫大虎伤了玉瓶儿。三小姐不日就要出阁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日后志远所有的一切,还得仰仗着老太太。   “你也不要怪罪华姨娘,即使今日之举有些僭越,但却是情理之中。”老太太颇是郑重的对大太太说道。   “那是自然的。出了这样大的事,难怪华姨娘着急。”   大太太讪讪笑道。即使是个傻子也知道老太太这是在背地里放她一码,她又怎么敢明着再找华姨娘的茬。不,就是连青志远的茬都不能找了。大太太心里很是堵得慌。   “今日之事,你们若敢露出去半个字,休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   老太太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好了,你先回去,我与大太太还有事要商量。”   华姨娘道了句是之后便被人扶起来,她看见大太太眉眼里的恨意,却很是不以为然。老太太不想让三小姐晓得这件事情,因为不能闹出动静,所以老太太一定会叮嘱大太太让她不要动她。   “小姐,大房那边打起来了。”   夜再深一些,青蕴正准备睡下,落玉却进来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Σ(っ °Д °;)っ   《重生之弃妃当道》   因败家而载入史册,虞素是头一份   作为前朝皇女的虞素   重生后竟然是新朝的冷宫废妃   不过虞素依然坚信   只要走出冷宫,就能恢复她从前的生活标准   但很快,现实就呵呵了虞素一脸   妹纸们戳起来戳起来~   不会卖萌的作者打滚求收藏~   ☆、青家小姐 青重许了人家,三天后出嫁。未婚夫是刚刚死了未婚妻的董凌。青重砸了好多东西,嚷嚷着说自己不嫁。董家穷着呢。 青蕴正在写字,搁了笔,说:“我去瞧瞧二姐姐。” “咣当。” 青蕴才进青重的房,一个翡翠扳指便滚到了她的脚边。 “二姐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她笑问。 青重厌极了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你还有脸过来,我能有今天,不都是你害的。你个丧门星。” “姐姐别拿这东西,仔细刮伤了手。”青蕴丝毫不以为杵,反而走上去从她手上拿走了她正准备摔得茶盏。 不知道为什么,青蕴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又或者是因为青蕴眼睛里的张狂让她害怕,所以她才软了手脚。不对,自己才是这个家里最最尊贵的女儿,她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孤女,母亲早说了,到时候二房的一切都是他们大房的。 “姐姐日后嫁到董家可要好好地改一改这个脾气,到时候,可没人会再让着姐姐了。” “我什么脾气要你来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二小姐你。” 她按住了落玉的手,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我晓得姐姐一直都不喜欢我,也晓得姐姐总觉得我们二房的一切都是大房的。” 青重被她猜中了心思心中惴惴,但还是佯作镇定道:“难道不是吗?” “二房的东西,凭什么要是你们大房的。你母亲为了你的亲事,想都不想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唐家退了亲,你母亲为了替你出一口气,竟然将我丢在进了匪贼的家里!我也是人,也该有爹有娘爱,凭什么我二房就要是你们大房的陪衬,你母亲还妄图想让你哥哥兼祧两房,狼子野心,简直可憎。” 青重从来没见青蕴这么失控过。青重瞧见了,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痛快而是恐惧。 “谁稀罕你们二房的东西。再者说了,唐家有什么不好?我母亲一心一意为你,是你狼心狗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青蕴听了,不怒反笑。道:“姐姐这样的性子,日后出嫁怕是要吃亏的。” “我吃亏不吃亏,用得着你管。” “大伯母对我虽然不过尔尔,不过二姐姐是伯母嫡亲女儿,果然事事都以姐姐为先。” “那是自然。” 每次都是自己先发难,但每次到最后都会被青蕴说的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要不是小时候人人都说二房比大房有出息,人人都说这个妹妹比自己漂亮,人人都拿自己与青蕴比,想来也不会太讨厌她吧。 “其实我总是不懂,唐家二少爷那样好的人才,那时候退亲纵然是有些误会,怎么大伯母就不愿意再去说和说和呢,尤其是我听说,唐家昨天又再次过来求娶……” 有些事情,青重是永远不会明白的。直肠子,没什么弯弯绕绕,冲动过头;虽然有时候说话实在难听,但这青蕴在特定的时候还是挺喜欢青重这种性子的。就比如现在。 果然见青重脸色微变。那个时候唐家退亲,本来就是因为青蕴,现在唐家认了错,母亲又怎么会不愿意。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以姐姐的性子,还是嫁去董家比较好,唐家毕竟算是高嫁了,嫁过去容易受欺负。更何况董家少爷日后怕是前途无量,董家就只得董少爷一个儿子,姐姐日后嫁过去。可不是要与咱们青家守望相助,哪里像唐家那样家大业大。” 青蕴话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又笑着对青重道:“不日姐姐就要出嫁了,妹妹没什么好送姐姐的,这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就当是送姐姐的贺礼了。” 青重心不在焉的噢了一声,连送也没送青蕴。青重出嫁那天,大太太哭湿了不知道多少条帕子。青蕴瞧见了便想,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出嫁,有谁会为自己哭一哭。 青蕴出嫁的时候,艳阳高照。虽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会觉得暖,但是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为萧瑟的冬天添一丝喜庆。身上穿的,是她自己个儿绣的嫁衣。她几乎已经不记得那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了,到时候两两相见,可别冷场了才好。 全福夫人是大太太的娘家人,若不是之前京城的那场动乱,自己出嫁时的全福夫人自当是姨母无疑。她脸上画着厚重的妆容,就如同所有出嫁的女子一样,一颦一笑仿佛都能抖掉三层粉。 挺好。 到时候就算脸红,也没人看得见了。 到了王府,拜过天地。皇家成婚自然与别处不同,见过一堆人之后,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钱不少,姬妾不多。这是青蕴对定康王府的第一个印象。 盖头被掀起来的时候,青蕴愣了愣。 陶越轩看她身子在发抖,就笑她:“我又不吃人。” “这跟吃不吃人没关系。” 陶越轩就笑。 他笑青蕴自然也就跟着笑。 脱了重重的凤冠霞帔,青蕴问他:“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当真吗?” 青蕴像是起了玩心,缠着问了他好多完全没什么意义的问题。陶越轩倒是全都耐心的回答了。青蕴又说:“我长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尝过酒的滋味。” “那过来,合卺交杯。” 她瞬间红了脸,期期艾艾半晌才说了个好字。果然还是女儿家,女儿家有女儿家的放不开,不比他们这些男人。 谁知道青蕴的酒量就两杯。两杯酒而已。 “我们家人都欺负我。王爷,遇上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诶你别哭,姑娘,不是青蕴,青蕴你别哭。” 就这样,新婚当天两个人,没圆房。 翌日青蕴一觉醒过来,看见身边躺着的男人,先是吓了一个激灵,复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亲。不是说……成亲会很痛吗? 青蕴不明所以,推了推陶越轩,轻轻叫了声王爷。陶越轩不理她,再推,还是不理她。那就等着吧,反正听说宗人府那边给陶越轩放了几天的假,也是,人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只能成一次亲。 她素来醒的就早,而且醒了就是醒了,再怎么闭眼睛也不会重新睡着。陶越轩睁开眼睛的时候见青蕴正沮丧的坐在床头,神色飘忽又茫然,便开口说:“你醒了可以先起来。” 青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陶越轩看她一机灵,又逗她:“我有那么可怕吗?” 青蕴摇头。 “那你怕个什么。” “不是怕。”青蕴摸着脸想了想。 “那是什么?” “是不习惯。那时候本来以为就要成亲了,结果京城乱成了这个样子;后来以为……结果又成了亲。” “你那段日子,难过吗?” 一想到她昨晚哭成那个样子,陶越轩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说难过也难过,但是现在回头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越轩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想开口劝她,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擅长的。千言万语也就化作一句:“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你想让这家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咱们不去宫里吗?” “吃过早饭再去,这时候去了,皇兄也不再。到时候你只记得别说话,他们问你什么你回什么就是了。” 是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吧。青蕴虽这样想,却只是点了点头。 “夫人,季侧妃派人过来问要不要侍奉夫人跟王爷用早点。” 毕竟叫娘娘太过正式,所以平日在府里,丫鬟们都是喊夫人的。 “你让她们晚上在正堂里等着。” 青蕴看了陶越轩一眼,没想过他既然会替自己做决定。就想到那位季侧妃是打小就认识他还是他恩人的女儿,情分肯定不浅。陶越轩这么做,是告诉自己要对季侧妃客气一些吗?毕竟她可是当家主母,既然是当家主母,为什么不让侍妾过来立规矩? 陶越轩见她神情反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就说:“再睡会儿吧。” 听他这么一说,伺候的奴婢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王爷还困吗?” 真是。 陶越轩浅浅一笑,道:“你这个样子进宫,是要被母后骂的。” 青蕴这才想起来,昨晚两个人似乎好像……没圆房。可是这青天白日的。青蕴臊的红了脸,却没想到那雪白的纱衣竟是随便让人一扯就滑了下来。 “我可以闭眼睛吗?” 青蕴颤着声问。陶越轩却不理她,只是板直了她的身子,过了许久才在她耳边道:“闭着吧。若是觉得疼就跟我说。” 男子的手握着她的手。他把掌心的温度传给她的同时,也刺穿了她。 疼。 陶越轩看着她扭曲的神情,俯身亲吻她的睫毛。 直到结束青蕴才明白为什么陶越轩不让季侧妃她们来伺候。因为青蕴连早餐,都是落玉端过来她在床上吃的。想来如果不是要进宫,陶越轩一定会让她在床上待一整天。 又歇了一会儿,陶越轩才与她说:“母后不喜欢人穿的太艳,但也不喜欢人素淡过了头。” “穿鹅黄好不好?” 两个人出了王府,马车颠簸,他便道:“你躺我身上来。” 青蕴刚想说一句这不合规矩,却又想自己还是不要太忤逆他才是。 这是青蕴第二次到永寿宫。不过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太后见了青蕴,先是上下端详一遍,又正经危坐的受了她的礼,说了许多有关妇德妇容之类的话,才道:“你起来吧。” 没有宫人扶她。 其实就青蕴自己也知道太后其实并不太喜欢她。虽然再那样危难的时候自己给过太后一个满意的答复,但那并不代表太后觉得她有资格做王妃。好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自己也不会有机会与太后同住。 强撑着站了起来,太后赐坐,又仔细地瞧了青蕴一遍,便对陶越轩道:“你倒是给母后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太后这话说的是有讲究的。明着是夸她漂亮,暗里便是说她出了这张脸之外一无是处,以色事人罢了。 然而青蕴却依旧做出娇羞的样子,那可是当朝太后,陶越轩的生身母亲。 “皇上驾到。秦贵妃到。” 当今圣上没有自发妻死后再未立后,而那位太子之母秦贵妃的娘家便是成国公秦家,若细细论起来,秦家与青家,也算是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弟弟与弟妹不必客气。” 这是青蕴这辈子头一次得见天颜。天子羸弱,看着却是个和善亲切的人,而秦贵妃果然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称为,叫人见了为之侧目。 “弟妹果然是难得的佳人。” 秦贵妃说着便拖住青蕴的手,言语间好生亲热。虽是太子之母,但却依旧不是皇后。不是皇后,照例是不能叫青蕴弟妹的。可是秦贵妃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叫了青蕴一声弟妹。这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青蕴于是只笑了笑,道:“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的气质高华。” 秦贵妃面上不动声色,但谁也不知道她看着青蕴的眼神之下,究竟藏着些什么。 “好了,一个是哀家的儿媳妇,一个是哀家皇孙的生母,都是美人,总之是皇上跟越轩有福气。” 看来太后也不满意秦贵妃的飞扬跋扈。 从宫里回来,青蕴总觉得秦贵妃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不对在哪里。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敢跟陶越轩说的。 “府里一个侧妃,两个侍妾。季氏跟我从小就认识,我也一直把她当妹妹;一个张氏,还有一个姓吴叫绘云的,她最近身子不太好。” 陶越轩絮絮的跟她说着府里的情况。 末了来了一句:“府里人事还算简单,只是之前救了我与常笑的那个女子现在还被安排在客栈里。” 她不进门,陶越轩自然是不会把她接进王府的。但是他这话说的究竟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又想收个侍妾或是封个妃不成? 说实在的,她不了解陶越轩的为人,也捉摸不透他究竟是这样的一个男子。 “王爷的意思是。” “我想着先认她做义妹,到时候再给她找个好人家,也不算亏了她。”   ☆、定康王府 既然要认义妹,就不能再住客栈。她想了想措辞,就道:“先把她从客栈接出来吧。只是,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陶越轩瞧着青蕴佯装大人要当家主事的模样,冷不丁的笑出了声。青蕴不明所以,只好目光忐忑的望着陶越轩。 “我明日着人去接她就好。只是住处要你操心,她一个女子,总不好一直住在外头。府里还有几间客房,你看着安排吧。对了,她叫尚香。” “孙尚香?”青蕴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个几乎战无不胜的女英雄的形象。 “不,她姓尚,单名一个香。” 两人乘着马车走了很久,外头寒风凛冽,好在车里面暖和,可即便如此,陶越轩还是问青蕴:“你冷不冷?” 青蕴笑了笑,说道:“我素来都是畏热的。” “难怪我瞧你穿的这样少。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贪凉。” 他很是郑重的嘱咐道。 青蕴心里一暖,又想到府里侧妃侍妾一大堆,暖起来的心又凉了几分。也罢,起码这个男人现在还是对她好的。毕竟是主动求娶,总比盲婚哑嫁要好一些。 忙完自己的事,也该想想自幼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了。画枝跟落玉都不是家生子,身契也都在她手上,她不愿把她们随意配了小子,之前的那几个丫头,她独独带了双华过来。一是因为双华的父母都是老太太陪嫁庄子上的人,她家人口又单薄,跟大房没什么瓜葛,二是因为双华长的好看。 她的陪嫁多,出嫁的时候,整整九十六抬嫁妆,还不算自己几个陪嫁的庄子。当年母亲来京是为给父亲扶灵。南边所有的田产地契一一被母亲变卖成银票,银票又打成首饰,在母亲过世前全部交给了她。以至现在青蕴手上两个陪嫁的庄子都是老太太给她的添妆。 老太太将庄子拨给她的时候别说是两个婶娘,就是连青蕴自己都吃惊。不过后来想想,她毕竟是嫁给皇族的,娘家人要是一点不给表示,也难免说不过去。何况就大伯娘与三婶婶那个样子,给一套头面都足够她们肉痛半年了。 两个庄子都在京郊,管着两个庄子的,一个霍家一个成家,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是这两家人里头谁是忠心的,谁是内里藏奸,因出嫁前只草草见过一次,还尚不能够分明。 “到了吗?”见马车骤然停下,青蕴问道。 “是啊,你想什么呢?” 青蕴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既然嫁都嫁了,日后这些事也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分担。 “明日庄子上的管事要来,我之前未管过这些事,难免有些紧张。” “这算不得什么事,我把常笑借你用就是了。” “常笑?” “他跟着我什么都学,自然也什么都会。再者府里也是有田产地契的,到时候也要常笑与你好好对一对。还有,府里的事之前是季侧妃管着,现在你来了,让她好好与你交接。她这个人……性子虽然有些急躁,但毕竟是个女子,心狠不到哪里去。” 青蕴听陶越轩言辞,知道这位季侧妃与他的情分非同一般,只是这位季侧妃究竟是什么样性子的人,她还未从知道。慢慢来吧,她想着。有了管家之权与财政大权,只要不是太笨,夫君不作出宠妾灭妻那样沦丧的事来,日子总归是过得下去的。 画枝跟落玉都没跟着她进宫,如今落玉在王府门口接她,青蕴见着她与常笑聊得正好,便起了些异样的心思。虽说不上郎才女貌,却还是有些天作之合的意思在里头的。 “夫人,王爷。” 落玉头一个上来扶她。几个守在门口的婆子本来顾虑着季侧妃,不敢对青蕴太过殷勤,但是不想常笑一个眼风,也都连忙跟了上来。 一行人众星捧月,在房里歇了一会儿,陶越轩道:“我去书房。” 她听说陶越轩有住书房的习惯,虽觉得这样问显得有些不矜持,但如果陶越轩真睡了书房,她还是得派人去打扫布置的。再者,也不知道这府里还有没有过明路的通房丫头。便也硬着头皮道:“王爷晚上睡书房吗?” “照样来你自己。” 他晓得她面皮薄,也就没调侃她。但青蕴听了之后还是红了脸。 “夫人,季侧妃问什么时候给夫人奉请安茶。” “让她们现在在正堂等着。” 画枝给青蕴贴着花钿,就有婢女进来道。婢女到了是正想走,青蕴又道:“你叫什么来着?” 屋里六个婢女,加上她带来的三个一共是九个。从昨晚到今天都是匆匆忙忙跟打仗似的,这几个人到现在她还不是太认得全。若说精明能干,比起那些当家夫人们,确实多有不足。 “回夫人话,奴婢叫青枣。” “青枣,谁给你起的名字。” “回夫人话,是王爷给奴婢起的。” 这样不精致的名字,确实不像女子的手笔。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花钿贴完,又换了身行头。这才到了正堂。 季侧妃没她想象中那么好看,但是却又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而另一个侍妾张氏肤如凝脂,看上去却是一等一美人,却似乎静默过了头。 两个人奉了茶,青蕴便道:“坐吧。” “谢娘娘。” 季氏微笑,她笑起来有一种张狂在里头,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觉得难受。 “听说娘娘才刚及笄。” 声音也清冷,不是那种甜美女子。青蕴着实摸不透她与陶越轩的关系,按理说这女子陪在他身边这么久,可是陶越轩每每提起来,却总说自己把她当妹子。既然是当妹子,为什么又要娶她,可青蕴看陶越轩的神情,又全然不似作伪。 青蕴浅浅一笑,道:“季侧妃晓得的倒多。” “那臣妾就不能叫娘娘一声姐姐了。日后臣妾见了娘娘,再怎么亲近,为着这个也只能叫娘娘。” 是不想叫自己姐姐吧。青蕴看着她,很自然的道:“情谊不情谊的,不在这些称呼里。” 侍妾赵氏一直坐那不说话。她本是一个县丞的小女儿,阴差阳错进了王府,阴差阳错做了侍妾。王爷对她也就那样,除了新婚之夜,一年里在她房里的日子十个指头都数的出来。原先还盼过儿子,现在连儿子也懒得盼。 “这位赵孺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 总不能只同季氏说话,不然莫说是王爷,自己也要觉得自己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孺子就是这个样子,最初进府的时候就静默的紧,原先我头一次见她,比娘娘还好奇呢。” 赵氏还没说话,季侧妃就替她答道。 “我问她呢,你且要她答。” 青蕴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在季侧妃看来,这还是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难堪。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片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嫁进来,偏偏王爷还这么喜欢她宠着她。 只是不论心中再怎么样,季侧妃面上却是一直微笑着的。她身边的婢女咕哝了一句我家主子不是好心吗?就立马被她瞪了回去。 “回娘娘话,我笨嘴拙舌,怕说错了话惹娘娘不高兴。” 看她话说的真诚,青蕴也就没再追问。 这时候有人端了东西上来,季侧妃见了那人,便道:“头次见娘娘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娘娘也晓得我的家世。自嫁进王府来,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是王爷赏的,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有。不过这天竺葵是我精心养了许久的花,只觉得这红色大气,是正室该享有的颜色,我也就借这花献个佛。” “这花倒是好看。”青蕴多看了那花几眼,又笑着说:“季侧妃真是有心了。” 季侧妃掩口一笑,青蕴见她迟迟不说正题,于是看了画枝一眼,画枝会意,便开口说:“这天也不早,我扶夫人回去休息吧。” “不急。” 说完便盯着季侧妃,季侧妃先是装作不知晓原委的样子,但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倒也有些按捺不住。若是今日不把账本子交出来,她回头往王爷那儿一哭,自己可就不好分辨了。 于是便道:“呦,瞧我这记性,既然忘了打明儿起府里就是娘娘主事了。我这就让丫头把账本给娘娘拿过来。”季侧妃说着便开始指使起了身边的丫鬟,青蕴懒得瞧她惺惺作态,何况时辰也确实太晚。 “你随着她去。” 她对画枝说。 之后便是见府里的下人。好在这些下人都按着顺序进来,也是按着顺序排好的。王府里人事简单,何况季侧妃虽然掌管府中事宜,却亏在没有娘家人,所以即使这些人里头有季侧妃的心腹,也是很好拉拢的。 青蕴今天实在是太累,于是只随便与她们说了几句,将人识了个大概,又每人给了一些封赏,便让人退了下去。 “娘娘似乎累了?” “是啊,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日后每逢双日子过来立规矩,不必日日都来。” 季侧妃先是怔住,却不过一会儿便笑着说:“还是娘娘会疼人。” 一回房便见陶越轩坐在房里,下人都被他遣出去了,两个人对望之后青蕴低下了头。她学着出嫁前家里婆子教她的说了一句,我伺候王爷洗澡吧。陶越轩瞧她含羞带臊的样子,瞬间来了兴趣。 其实青蕴倒未料到陶越轩会点头,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青蕴硬着头皮上前,毕竟未经什么人事,人又年轻,才走了几步就臊的浑身发烫。 她才要上前去,就见着陶越轩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先别洗澡了。”说完便对着她的耳边吹了口气。 “脏。” 青蕴忸怩。 “不脏不脏,早上才洗过,干净着呢。”他边说着,边把青蕴抱了起来。帐子里熏了淡淡的甜香,又因为屋里熏了地龙,所以那香味显得分外暧昧又撩拨人。 衣服落了一地,青蕴瞧着他宽厚的肩膀,瞧完之后眼睛一闭,睫毛一颤一颤,小声嗫嚅:“王爷,咱们起来洗澡去吧。” “还叫王爷呢,叫越轩。” 一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子上,她觉得不习惯,去抓他的手,又说:“先叫王爷吧,过几年再叫越轩。” 陶越轩哑然失笑。 他将青蕴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身子埋下去吻她,青蕴浑身战栗,口不择言道:“我怕疼的王爷。” “诶疼。” 夜更深了,过后青蕴累的人瘫在床上,陶越轩瞧她的样子,笑着说:“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不好。” 他起了玩心,又道:“那我伺候你洗澡可好?” 青蕴看着他点了点头。   ☆、往事前尘 外头星光潋滟,就快要过年了。她正发着呆呢,就听陶越轩说:“我跟母后商量了一下,明日我的奶娘会进府,也就是常笑的生母。” 青蕴眼睛扑闪一下,又问:“为什么?” “府里的事琐碎又复杂,你刚当这个家,怕你忙不过来。”也是怕她弹压不住下人。 做妾有做妾的好处,悠闲。做当家夫人,虽然面子上风光些,日子却也过的不轻松。她点了点头,又道:“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虽有长辈,却实在……实在是没人教我看账管家,弹压下人。” 两个人并肩躺着,她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成了呢喃,想来是触及伤心事,所以觉得不堪回首吧。往事不可追,又想到今日没来请安的那个侍妾,便又说:“那个叫绘云的,是生了什么病。” 陶越轩听了绘云的名字,眉头微皱,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妨告诉你,她有了孩子,却没保住。” “啊。” 她早在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王府里有一个侧妃两个侍妾。除了那位季侧妃身份特殊一点,剩下两个不过是在王爷该成婚的年纪皇上与太后选的两名官家女。因为是侍妾,所以家世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了。今日她见的那一位倒是个老实的,只是那个绘云,有了孩子,王爷提到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神色又不怎么好,怕还是有些得王爷喜欢的吧。 嫁进来之前跟自己说得好好的,王府里的女人都是摆设。而且自己也跟自己说的好好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现在心里却依旧不是个滋味。 陶越轩见她表情有些灰败,以为她是觉得绘云可怜,便又说:“她身体一直都不好。” 青蕴听了,便更觉得陶越轩跟这个绘云有些什么了。既然是王爷喜欢的人,就算是曾经喜欢现在不怎么喜欢的,自己如今又是当家夫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瞧瞧她才是。 “我明日去看看她吧。她也怪可怜的。” “她刚没了孩子,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你还是别去了,当心她伤着你。” 她倒越发不懂陶越轩的意思了。便只好点点头。 ****** 万妈妈许久没住在宫里了。太后娘家的家生子,虽最初未随着太后入宫,后来却还是做了小皇子的奶娘,儿子也一直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一家人在太后娘家可谓是十分得脸。 太后老了,她也老了。小时候随着太后在闺学念过几个字,也能认字读书,所以每次进宫的时候太后都会挥退宫人,再让她念书给自己听。 “眼见着太子都这么大了,越轩却还连个孩子都没有。” 太后突然开了口。 “不是说王府的一个侍妾已经怀上了吗?” “怀上过。” 太后摆摆手,带着一丝苦笑道:“不提也罢。” 王妃才入府,府里的侍妾就没了孩子。莫不是王妃……万妈妈越想越心惊,却又不敢随意将想法表露出来。太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是一桩,但王妃若心肠真的歹毒至此,便是另一桩了。 “也是那女子没福,越轩回来的第二天孩子就没了,可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原不是王妃……万妈妈松了口气,又道:“会不会是季侧妃?” “像也不像。所以这次越轩求哀家让你进府帮衬着越轩媳妇主事,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就是想让你帮哀家防着那些包藏祸心的小人,越轩年纪不小,也该当爹了。” 万妈妈沉吟片刻,很是坚定地道:“为了娘娘与王爷,就是要老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 翌日一早,载着万妈妈的马车从宫里出发,穿过闹市与人群,停到了定康王府。陶越轩一早便与常笑出了门,青蕴送完他之后没有回内院,而是在外头站着等待万妈妈的来临。虽然只是一个老妈子,但她却代表着太后,自己若是对她不恭敬,也就代表自己对太后不恭敬。这点心计,青蕴还是有的。 约莫等着太阳光渐渐烈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好像是宫里的马车。” 众人这才打起了精神。 万妈妈看起来倒不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若告诉人家她是个仆妇,相信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万妈妈来了。” 着人扶着她下马车,青蕴便迎了上去。她一身秋香色的夹袄,配着月白色的绸缎衣裳,普通女子的身量,却有些偏瘦。眉眼气度是有的,要论容貌,万妈妈在宫里看惯了美人,瞧了她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见她说话客气,也不像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子,心下便多了一分好感。 人人都说当家媳妇必然要精明能干,但在万妈妈看来却觉得女子还是贤良要紧。 “不敢惊动王妃娘娘大驾。”说着便要请安行礼了,青蕴连忙上去相扶,只道:“妈妈是王爷的奶娘,也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算得上是半个长辈,这世上,哪里有长辈跟晚辈请安的道理。” 万妈妈听了心头更暖,态度跟语气却更是坚决。 “规矩不可废,娘娘是王妃之尊,是王府的当家夫人;如果今日在老身这里坏了规矩,下面人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因为老身立身不正的缘故。” 青蕴听万妈妈言辞,心下稍安,好歹不是个难缠的。而且听万妈妈言行,倒觉得她似读过一些书。 于是也就没有再拦她。 万妈妈在房里略收拾了一番就来了青蕴房里,开口却是道:“老身此次前来,是帮衬着娘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务。娘娘若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尽可问老身,府里下人若是不听话,娘娘也不必自降身份,自有老身替娘娘做这个恶人。” “妈妈您客气了。我毕竟是初次掌家,若是平日里有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妈妈提点。” 她本来就不是个架子大的人,更何况如今来的这个人身份实在特殊,她更是得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万妈妈是个直性子,但素来谨慎知礼,做人做事都处处把握着分寸。那时候季侧妃出掌王府,她亦来住过几日,只是因为季侧妃毕竟不是正妃,没必要处处提点时时尽心,更何况季侧妃……想到这里,万妈妈轻哼了一声,她从来是瞧不起这样的女子的。 “娘娘,季侧妃跟赵孺子过来给娘娘请安。” 今天不是双日,按理说两个人是不必过来的。赵孺子是个木头人,从来季侧妃做什么她依样画瓢做也就是了。当年圣上与太后想替王爷选两个侍妾,她年纪相当,模样也好,琴棋书画也都是懂一些的,不过是家世差些。本以为报上去只是凑个人数,从未抱有中选的念头,却莫名其妙的进了王府。 那时候家里的姐妹多羡慕她,平日里的玩伴亦是说她命好。她也曾做过少女最常坐的旖旎的梦,不过那个梦很快便碎了。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她,若说王爷待她差,却也不是,与她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只是王爷看她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水,没有火焰,也没有那种让人心动的温柔。 她不敢跟季侧妃比,不过好在绘云也不得宠,不然她真怕自己会嫉妒的发疯。 “让她们就在前厅里头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大概是来看万妈妈的吧。听说季侧妃之前刚嫁进来的时候万妈妈也曾来住过几天,不知道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特殊的情谊。今儿是她嫁进来的第二天,王爷很少跟她提季侧妃的事,若是她问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我素来当她是妹妹。”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季侧妃绝不是一个好想与的人。 “娘娘就这样出去?” 万妈妈开口问道。 青蕴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稍愣了一会儿,就说:“我瞧着这行头没什么不好。万妈妈觉得呢?” 见她不施脂粉,衣裳虽好看,却也不算是出挑,若单论模样,确实是个美人;只是那位季侧妃一样是个压得住阵的,与王爷自幼相识,生父又于王爷有恩,季家子嗣虽然单薄,但却是真正的满门忠烈。太后甚至曾跟她提起,若不是因为季侧妃没有父兄看顾,家里也没有叔伯兄弟,其实以季家的声望,她完全可以做王爷的正妃。 王妃大概是因为不晓得情况,所以才会轻看这位季侧妃。殊不知…… “老身随便说说罢了。” 青蕴便给了万妈妈一个浅浅的笑容。 “怎么想着今儿要过来?” 因青蕴未到,两个人也不敢坐。赵孺子照样是不讲话,不过青蕴的心思倒也不在她身上。 “听说万妈妈过来了,妾与赵孺子特地过来看看妈妈,也是为了与娘娘多说会子话。” 季侧妃的指甲是染了鲜红的颜色,梳着华丽繁复的堕马髻,身上亦带着极馥郁的芬芳。青蕴不自觉又多瞧了她两眼,富丽精工,极尽妍态,这样的一个女人,王爷真的不喜欢吗? 然而万妈妈瞧着季侧妃的眼神就显得复杂而隐晦多了。她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季侧妃一通,心道竟还是个处子,虽然她掩盖的好,这样的事王爷也不会与人提及,但是眼尖的妇人若是仔细去瞧,却依旧能瞧出端倪来;季侧妃这个人啊,不知道是说她命苦,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医女尚香 几人说了一会话,也就各自散去。万妈妈随着青蕴回房,不料才坐定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说:“夫人,已经把那位尚香姑娘接进来了。” 画枝与落玉对视一眼,却因为有万妈妈在所以不敢说话。本来想着今儿万妈妈来,改天再去接这位姑娘,却又觉得这样一拖再拖也不是个事,何况毕竟是王爷跟常笑的恩人,那也就相当于自己的恩人,万妈妈的恩人了。 对于这位尚香姑娘,万妈妈虽没见过她,但毕竟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多少是觉得亲切的。却不知道王妃对于此事是怎么想,太后此次让她过来,一是协助王妃打理家事,而就是保证王妃早些生下世子。至于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都得靠边站。 “妈妈且去瞧瞧府里的帐,季侧妃把本子刚给我,还有一些日常琐事的集注;我都还来不及看,先让妈妈参详参详。” 主子发了话,万妈妈自然要遵从。她将将点头,青蕴就又道:“落玉,你随万妈妈去。” 青蕴不晓得这位王爷口中的“恩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更揣摩不出这人是敌是友。她要落玉陪着万妈妈,一是因为落玉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婢子,让她跟着万妈妈,能显出自己对万妈妈是尊重的,这二则……她又瞧了落玉一眼,浅浅的笑了。 已经有仆妇将尚香带到了正厅。她身量颀长,穿着浅紫色的袄子,皮肤挺白,鼻梁也是高挺着的,好一副美人面。 “民女尚香见过王妃。” 她行礼的姿势不是很规整,但看得出来是没学过,而不是故意挑衅。 “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是王爷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 王爷将她带上京来,是想替她许个人家,只是尚香出身低微,所以在身份上,还要好好费一番功夫。陶越轩的性子,果决的时候虽然果决,但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却又优柔寡断的过了头。就这一点,青蕴很不喜欢,一个男人自当是要有良心与担当,但是有时候若有担当过了头,总会为他的妻室带来困扰。 王爷一早出门,便是去为尚香的事情请封,她不能住客栈,但是青蕴亦不希望她在王府住太久。她扪心自问,若她与陶越轩曾经朝夕相对,而那朝夕相对的时候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自然有生死与共的嫌隙。若她是那个女子,必定也会动心。 尚香微微一笑,嘴里说着岂敢,心里却想着自然。青蕴在尚香的神色中瞧出了一丝倨傲的意思,其实初见季侧妃的时候,她的防范之心都不算太重,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见到尚香之后,她就认定这女子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 “姑娘快坐吧。你的家事王爷已经与我说了。” “王爷一定又说我是个可怜人,其实哪里可怜呢,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而尚香的父母不过是提前经历罢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神色清冷凛冽,而青蕴不过淡淡瞧她一眼,又说:“王爷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说会替你寻一个如意郎君,就必定不会食言。” 她记得王爷曾说,尚香父母双亡,却医术了得。这女子翻过年就已经十八,却一直没有许人。但她看这女子的眼神,已经略显粗糙的双手,猜她大概不会有什么复杂身世,但是有没有复杂心事却不好说。 尚香听完她的话后脸色明显变了一下,表现的这样明显,青蕴心想,自己大抵是高估了她的战斗力。 “民女的父亲去世还未足三年,按习俗,民女还要替父亲守一年的孝。” 倒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青蕴的笑容更加亲切。本来以为摆脱了青家嫁到王府,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却没想到王府的情势依旧复杂。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感激青府的人了,若不是她们处处给她使绊子,她大概也不会能这么快适应王府的境况。陶越轩待她好是好,只是像这种后院的事,这种女人之间不可言说的心思,男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这样啊,王爷倒是没有同我说起过。” “民女并未向王爷提起此事。” 尚香回答的倒老实。 青蕴又垂下眼,吹了吹侍女刚端上来的茶,又说:“姑娘的东西都带来了吧。” “民女家境贫寒,一穷二白,随身携带的只有几本书跟一些换洗衣裳。” “那好,想来姑娘一路颠簸也累了,我就先让人领姑娘回去歇着。这四个婢女,春华,秋实,夏露,冬雪是伺候姑娘的。”她说着,四个人便齐齐的上前道:“尚姑娘好。” 尚香看着垂头的几个人,略皱了皱眉,又对青蕴说:“恐怕要辜负王妃好意,民女出身寒微,从来就没被人伺候过。” “你是府里的贵客,若是事事亲力亲为,王爷到时候是要怪罪我的。” 尚香听了却不为所动。 “何况。”青蕴又徐徐的开了口。“到时候王爷替你求了封赏也好,还是成了亲也罢,你的夫君总不会是白身;难道到了那时,尚香姑娘依旧也要亲力亲为?与其到时候再改,不如现在就把这习惯改过来吧。” 这话似乎触到了尚香某根敏感的神经,她陷入遐思,与其也不如最初那么坚定,想了一会儿,她才说:“那我只要一个,就这个吧。” 她指着的那个婢女,是春华。也是这里面看着最不起眼,最不聪明的一个。 “依你。春华,去见过你的新主子。” 新主子这话,让尚香听了有些飘飘然,于是也就对青蕴笑了笑。但青蕴不喜欢她的笑容,若说季侧妃每次见她,眼神里面有算计与试探,那尚香的眼神里,就只有淡漠与敌意。 陶越轩到了晚间才回来,他先是去见了万妈妈,却并未去见尚香。只是差人给她送了一些金银。 他进房的时候青蕴正在描眉,陶越轩便笑她:“这个时候描眉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王爷要回来了,女为悦己者容。” 陶越轩微笑,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镯子来。那镯子玉质温润,在灯光下发出极温和的光晕。 “总觉得你手上空荡荡的,带上这个,肯定好看。” “那你替我带上吧。” 青蕴倒也不跟他客气。陶越轩对她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分外温柔。 “王爷怎么没去瞧尚香。” “去了也没什么话说。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陶越轩很是坦然的答道。她看他神情,很是平淡自然,便晓得陶越轩是不把尚香看在眼里的。 “那王爷今天……” “母后想见她。” 陶越轩言简意赅的说。 “只是今儿尚香姑娘告诉我说她孝期未过。” “她的事自有我安排,你不必太操心。” 好像认识陶越轩以来,他总是在替她做决定,也总是尽力亲力亲为。青蕴听了,忐忑的点点头,又说:“明日三朝回门,给他们的礼我已经备好了。” 不言叔伯婶娘,只叫一句他们。 “听说我小叔子很会读书。” 青蕴红了脸,道:“谁是你小叔子。”过了会又说:“青志远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我觉得,一味的让他在家里听先生念书也不是那么回事。总要多出去交际交际的好。” “若论读书人交际的地方,不是青楼,就是国子监。” 青志远倒是在国子监待过几天,不过在大太太的阻拦下,没过几天也就会了府。现在青志远是二房的人了,又大夫人在,青大老爷就是想管,怕也管不了。 “王爷去过青楼。” 他看着青蕴佯作镇定自然,便伸出手捏捏她的下巴,说:“我不喜欢那地方。” “那就是去过了。” 她别过头,过了会儿见陶越轩没有说话,以为自己太过放肆,就嗫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却见陶越轩正瞧着她本来放在桌上才写好的礼单子。发现青蕴看他,就笑着说:“只去过一次,看了看就回来了。你别多心。”又说:“这礼备的太薄。” 青蕴想到青府上下,神色也变得灰暗。 “她们不值当。” “正因为不值当,才要送厚厚的礼。” 青蕴不明所以的看着陶越轩。 “傻丫头,你亲近的人看你过得好,会替你高兴,不亲近你的人看你过得好,必定要嫉妒。反正已经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不如明日备上厚厚的礼,把那些人的妒火烧得更旺些。”陶越轩意气风发的说。 “王爷这样,可真不像王爷的性子了。”竟然像是个孩子一般。 “走吧,出去转转。” 陶越轩不置可否,只是一把抓住青蕴,天寒地冻,月光却那样好,倒是不能辜负这美景良辰。 ****** 太后身边积年的嬷嬷问太后为什么要见一个民间女子,太后却道:“一个能把人起死回生的医女,必定医术了得。” 看似顾左右而言他,但那嬷嬷细细咂摸,便有些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娘娘是怀疑……” “是与不是,得等明日见了她才能见分晓。” ******   ☆、三朝回门(上) 翌日一早,王府里便忙活开了。这头一件大事,便是王爷要与王妃娘娘三朝回门。王爷看重娘娘,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因而府里的下人们也是格外的尽心,生怕是哪里准备的不周到,惹得王爷一阵骂。 这第二桩嘛,便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了;太后娘娘要召救了王爷性命的女子进宫说话。因为王妃要回门,所以尚香进宫的事情,自然是万妈妈鞍前马后的安排。 王府里青府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马车上,青蕴絮絮说着青府的事,又跟王爷说:“志远是个好孩子,迎远哥哥跟大嫂性子也不坏。”却不愿意再说其他。 虽然青蕴很少提及她从前在青府的日子,但是自幼失了双亲,那种日子必定是难过的。他不过是打小就没有父亲照拂,母后即使贵为太后也不能太护着他,年纪轻轻地就去从军,边关苦寒,虽然三军将士敬他是天家子,最初的时候也因此在暗地里瞧不起他,说他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草包。那时候唯有季将军照顾他,季将军铁骨铮铮的汉子,唯一的遗憾不过是家里再无男丁,所以季将军几乎是把他做自己亲生子般教习照料。 他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到青蕴,便觉得这个女子眼睛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悲苦与孤独。他太熟悉那种孤独,因为知道只有自己一个,因为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帮不了自己,因此而觉得彷徨寒冷。 到了青府,青蕴的手习惯性的缩了一下,他于是重又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回娘家,就当是凯旋归故土,我不会让你锦衣夜行。” 青蕴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她神色既不安,又坚强。 一家人走在门口等她,王妃是超品,若真讲究起规矩来,就连青蕴的祖母都要对着这个孙女请安行礼。然而老夫人在见着青蕴的那一瞬间刚要跪拜,就被青蕴扶了起来。 “祖母对孙女行礼,是在折孙女的福。” “这是规矩,怎么敢不遵从。” “祖母不必太讲究,她还年轻,当不起。” 陶越轩在一边说道。他这声祖母叫的自然,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开始动容,又道:“见过王爷。” “祖母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与青蕴都是您的孙辈,她当不起的礼,我自然也当不起。” 青重在一边看着,嫉妒的要紧。 本来今天她是不想来的,可是祖母千叮万嘱,她不想弗了祖母的意,也不想让母亲难做,再万般不情愿也只好来了。本来她还想着青蕴嫁过去可能与王爷夫妇不睦,却没想到王爷既然这么护着她。 从小,青蕴就比她强。从她来青府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说三小姐漂亮的跟天仙似的,她长相又好,衣裳又多,对于女红刺绣也十分擅长。在青蕴没来之前,她是府里众星捧月的娇小姐,谁都宠她让她夸她,在青蕴来了之后,她的地位分毫没有被撼动,但是她知道这只是因为青蕴没爹没娘,而不是因为她哪里强过青蕴。她不喜欢这种胜之不武的感觉。更何况她打小在面上处处比青蕴高一头,等成了亲,却莫名其妙矮了青蕴不止一点。 青蕴看青重的目光亦是五味杂陈,凭良心说,她除了特别厌恶大太太之外,对别的人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青蕴对青重的评价就三个字,小孩子。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那时候自己是气急了,所以非要等青重出嫁她才嫁,大太太不是想让青重嫁得好吗,为了青重嫁得好,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赔进去就在所不惜,她就偏不让她遂这个愿。不过也确实是自己心不够狠,手不够黑,董凌也算是良配,青重嫁他,不亏。 大太太看着像是比之前苍老了一些。其实她就不明白了,娶了一个不错的儿媳,女儿虽是低嫁,但董凌好歹算是个饱学之士,以后升值空间大大的,何必这么想不开。但她哪里知道,有些人若是拥有的多了,不但不满足,反而想要更多。 “伯母。” 青蕴扶着祖母走到她面前,颌首点头。大太太看了自己婆婆一眼,又看了看青蕴,很是不甘心的行礼跪拜。这一次,青蕴没有拦。也就是这时候,青府所有的人都给她跟陶越轩行礼,老夫人亦要弯腰,被她制止了。 本来该是一家人,若不是凉透了心,她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长辈跪晚辈,她怕折福,但是对于那些为老不尊的人,她不怕。 这些虚礼过后,男子去了一处,女子妇人又去了一处。三太太是个水泼不进的,笑嘻嘻的就上来跟青蕴说话。 “王爷一定待三姑娘好,瞧三姑娘这气色,可比出嫁之前好多了。” 这话一说,又冷了场。什么叫比出嫁之前好多了,是说青家苛待她吗?老太太首当其冲的不高兴,再次就是大太太。 三太太却像是没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一般,依旧自顾自的说。青蕴笑而不语,最终还是老太太听不下去,问了青重一句:“姑爷待会儿来不来?” “他说下了朝就过来。” 大夫人看了青重一眼,想到青重三朝回门那天,脸上没有特别的喜气,但看上去倒不是很悲伤,又想到如今青蕴已经是王妃娘娘了。当时与唐家的局是做的那样的好,明明她女儿是能嫁给唐家即将青云直上的小子,而这个孤女永远只能是她女儿的陪衬。 “正好王爷还未见过二姐夫。” 有什么好见,不过是想炫耀自己嫁得佳婿罢了。青重腹诽。 “求老夫人给我做主!” 这青家,怎么总有人吵着嚷着要别人给自己做主。但再一细听,却是大嫂沈明月的声音。她声音沙哑,远不如之前婉转清脆。记得之前大嫂虽然与大哥不算琴瑟和谐,但至少举案齐眉。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射向大太太的目光瞬间冰冷如霜。自己这才出嫁三天,大夫人就把大嫂折腾成这个样子,还好大太太想让大哥兼祧两房的计划没有实现,不然到时候大哥替二房娶得那门媳妇,岂不是要被大太太这个隔房的“伯娘”给折磨死。 ****** 寿康宫袅袅余烟,太后不是很喜欢点香。但若有时候宫人信手,她也不会抗拒。因为先皇是爱用香料的。先皇是风雅之士,她却是将门虎女,才嫁给先皇的时候,夫妻二人,总有许多话说不上。不像是先皇之前过世的那位皇后,世代簪缨,书本网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又是先帝的发妻,那情分自然是她不能比的。 先帝啊先帝,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只是宫中的一个普通嫔妃,带大了别人的孩子,还要将帝位拱手让人。就连娶的妻子,也只是一个子爵家的孤女。 跪在她脚下的这个女子,很好看。长眉入鬓,身量颀长,只可惜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不过比起她那王妃儿媳妇,这位姑娘确实算是漂亮,因为她眼睛里有东西,不像她那儿媳妇,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你叫尚香?” 原来这世人敬仰的太后声音也是这般苍老。尚香出神的想着,知道身后的宫人喊道:“尚姑娘。” 她这才反应过来太后是在问她话,于是便道:“回太后娘娘话,民女尚香。” 太后贴身的嬷嬷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在这寂静中,宫人渐渐退散,直到大殿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的时候太后突然开口道:“不对,你应该姓孙,你叫孙安。” 尚香的心里打了个寒噤,这么多年来父亲带着她隐姓埋名,恍恍惚惚她记得父亲曾经是一名御医。但是为什么后来父亲改了名字,甚至改了姓氏,她就不晓得了。反正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忘记她曾经姓孙。 “娘娘大抵是觉得民女像娘娘的哪个故人吧。民女真的姓尚,单名一个香字。” 大殿里又是良久良久的沉默。 “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她爹是病死的。她爹医术高超,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曾服食过烈性的毒药,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身体里却一直余毒未清。她一直以为爹爹是学黄帝尝百草,适才遭此不测。 尚香终于抬起头来。 这位太后有着跟王爷相似的眉眼。在尚家村住的久了,她却从未见过比王爷更优秀好看的男子,后来知道了他是贵人,便私心想着,即使自己不能嫁做正妻,嫁他做妾也是甘愿。却不料王爷非要将她嫁给旁人。她只思慕王爷一人,她曾被他的容颜所蛊惑,后来却爱上他的杀伐决断。进京的路上,王爷杀了数不胜数的人,也带着他跟常笑避过许多险境,直到后来伪帝被废,回京的路才变得畅通无阻。从那个时候,她心里就暗暗许诺,自己一定要伴随在这个男人身边,不说长相厮守,却必是要生死相依的。 后来才发现自己是痴心妄想。   ☆、三朝回门(中) 寒冬腊月的,青蕴大嫂沈月明却衣裳单薄,发髻未梳拢,三缕两缕的悉数散在那里,哪里有半分贵妇该有的样子。她是长房长媳,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因为丈夫年少英俊,自己娘家有得力,连带着家里的长辈都给新媳妇。但是后来伪帝作乱,父亲虽未参与,但是态度暧昧不明,皇上回京清了伪帝余孽,虽然沈家未被牵累,父亲却自请罢官;如今在家做一个富贵闲人,好不逍遥自在。但是沈月明却觉得,自己在婆家的地位远不如前了。尤其是婆婆那张脸,笑起来不如不笑,丈夫又因为科举失利,再加上自己生的是个女儿……本来以为丈夫少年心性,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毕竟丈夫性子虽然有些像小孩子,但起码心地还算良善,可谁又知道。“快把她给我扶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吵闹闹实在不成体统。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即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能不听孙媳妇哭诉完。看来这丫头也是个有心计的。老太太这样想着,又想,自己年纪这样大了,还要管这些小辈之间鸡毛蒜皮的事。因为大太太是她娘家人,加上三小子是个只知道看花逗鸟的,所以二小子过世之后,她就将权彻底放给了大房。她没多少私心,毕竟都这个年纪了,金银财帛权势荣耀,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必要。却没想到大儿媳妇这么不中用,连自己的儿媳妇都管不好。青蕴低头喝茶,大嫂大概是掐着今儿自己三朝回门,才特地要把事情闹开来的。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大嫂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青家上下,还是这么的乱,这么的让人不省心。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一人扶住大奶奶的一只胳膊,之间大太太是又急又气,却又不敢开口。心想这个媳妇胆子是越来越大,今儿这通闹,明摆着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迎远也是,只知道两头讨好,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没有。若是迎远脾气大些,好好□□□□这个媳妇,她也不会胆子大到在这时候跑过来闹。沈月明心里有成算,知道就算伤心,也不能伤心给这些人看。自己婆婆当着丈夫的面打她的脸,那自己就要让她没脸。想到这里,她又深怪起自己丈夫来。一气之下,又怨又怒,竟还没开口说话,就先晕厥了过去。“大奶奶。”“大嫂。”唯有大太太无动于衷。老太太看着大太太,突然对她颇是嫌恶。大太太不是很喜欢迎远媳妇,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是哪个媳妇没受过婆婆的气,她也就没怎么管,但现在居然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在小辈面前丢人,那就是真够丢人的了。******太后看尚香的神情有些许动容,也就勾了勾唇角,果然还是年纪轻,沉不住气。“你爹爹医术了得,只是说话有些毛病,所以在太医院里也一直不太得势。后来你爹爹跟了一位娘娘,虽说未得升迁,但那位娘娘出手阔绰,想来你爹爹也收了她不少好处。”尚香只觉得自己身子一凛。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有段时间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条件突然好了,母亲出手也阔绰了起来。但尚香依旧没有说话。那时候爹爹突然带着她们出了京城,并且将自己脸上划出了两道疤,并且从那个时候起,爹爹就再没有说过话。但太后居然能知道她爹爹从前是个说话不太利索的结巴。“你爹爹一直未那位娘娘卖命,到了后来,你爹爹却突然从宫里失踪,整个孙家就如同人间蒸发,那位娘娘给你爹爹喂了毒药。连本宫都以为你爹爹死了,奈何你爹命不该绝。能治人的人,能杀人的人,看来自救功夫也是了得。罢了,这些都是宫闱旧事,也是丑闻。”“民女愚钝,但求太后明示。”太后看得出来尚香的身子在抖。“你爹爹效忠的人,是曾经的秦昭仪,现在的秦贵妃。也就是太子之母。”尚香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但太后是王爷的生母,说的那些事情又是对的上号的。那时候一家人还未离开京城,母亲说他们碰上了一位姓秦的贵人,是她抬举了你的爹爹;但母亲话还没说完就被爹爹制止,又对母亲说说多错多,很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在尚家村呆了没多久,母亲因为操劳过度,早早就殁了,爹爹在死之前对她说是自己害了母亲。爹爹因为多年不开口说话,再加上先天不足,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但这句话她却听明白,也记在了心里。她心中苦闷,一直不嫁,直到后来她遇见了王爷。“尚姑娘很喜欢越轩吧。”“民女不敢,王爷就仿佛天上的星辰,民女卑贱如蝼蚁,不敢妄想。”太后微笑。“尚姑娘,权利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它既可怕,又可恶。若不是当年那位贵人,你爹爹即使一辈子都是不得志的小太医,那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也不会没资格配越轩。你与越轩的正妻,那位子爵家二房孤女的身份差不了多少。”太后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而是等着尚香把这件事想清楚。乡野女子,医术了得,见识却浅。既然能被男人迷住眼,自然也会被权势迷住眼。“民女哪里敢与王妃娘娘比肩。”她的语气明显不真诚。她的心已经开始动了,可是她又想着,不论曾经如何,现在她确实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民间女子。她不配。“尚姑娘,越轩想让哀家下旨赐婚,给你挑一个良配,但哀家觉得尚香姑娘应该有更好的去处,姑娘觉得呢?”尚香直接忽略了太后的后半句话,王爷要给她挑个夫婿,可是她不想嫁人,她只喜欢王爷一个人,再没有人能好过王爷了。“娘娘,尚香不想嫁人。”竟然这样直白。太后有些始料未及,却还是耐住性子,道:“你是越轩的恩人,越轩不知道你家的掌故,哀家却知道。越轩觉得给你许个好人家就是报答你,哀家却不这样觉得。尚姑娘,你是喜欢越轩的吧。”太后眸子深深,大概是经历了太多岁月的沉淀,所以再怎么看,也永远参不透太后心中所想。尚香不敢与太后对视,她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太后知道,失了女儿家该有的矜持与体面。“姑娘有没有想过,如果姑娘有朝一日做了女官,那姑娘与越轩,也算是般配。而且越轩如果晓得了姑娘为了她甘愿进宫,怕也会感动吧。自然了,入宫侍奉,既耗费青春,又劳心劳力。但是姑娘只需要在宫里呆上三五年也就好了。姑娘如今十八,即使耗费五年也才二十三岁,何况越轩才刚刚娶妻,哀家若是现在贸然将你指给他,想来尚姑娘也只能在王府耗费青春。”******大奶奶被人扶进荣寿堂的里屋,破天荒的,一向喜欢息事宁人的老太太既没有要这些出了嫁的姑娘回避,甚至连三房的人也没有避忌。大奶奶房里的张嬷嬷已经被人叫来旁边伺候,见大奶奶床前既然围着这么多人,心里暗暗高兴。自己夫人猜的没有错,以青家老太太的性格,大太太再这样做下去,老太太是不会在包庇她的。何况要是她都闹成了这个样子老太太若还是选择息事宁人,现在三姑娘是王妃之尊,老太太顾着自己的大儿媳,难道就不会看顾自己的孙女了吗?这样的娘家,多少是要给王妃丢丑的。心中高兴,面上却不露,相反却是一副哀戚神色。青蕴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大嫂,没由来的对她产生了些许怜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她现在跟大太太已经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了,但是曾经的事她不会忘,也忘不掉。等吃过晚饭,她还要去看看志远,现在志远是她爹娘的嗣子,她二房的产业,二房的兴盛前程,全都指望着他呢。华姨娘虽然是个商家女,却也明白道理,也知道什么该求,什么不该求。“大奶奶醒了。”听闻这话,大夫人头一个凑过去,冷着脸道:“好好地不在房里休息,偏偏跑出来闹个什么,要知道为了你,一家子人都惊动了。”大奶奶却不理她,而是哭着对老太太道:“求祖母怜我。迎远的通房暗地里停了避子汤,现在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迎远倒没说什么,可是母亲,母亲既然要把那蹄子抬了做姨娘。这不是打孙媳妇的脸吗?”大奶奶这是气急了,竟然公然挑衅自己的婆婆。现在大房唯有大奶奶生的莲姐儿,但大奶奶跟大爷都还年轻,何况谁家会无知到把庶长子生在前头。而让老太太震怒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大太太把她瞒的好苦。这是真当她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着。大太太脸色剧变。她不过是因为看不惯媳妇拿乔想借着这事压一压她,却没成想自己媳妇竟然是个刚烈的。她就不怕坏了迎远与她的夫妻情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瞬间便发了怒。大太太刚要开口呢,老太太却指着张嬷嬷道:“你来说。”张嬷嬷道了一句是,便又开口道:“回老夫人的话,大爷身边原有一个叫娇杏的通房,她本是我家奶奶未嫁过来就在大爷身边伺候的。平日里虽然有许多的不尊重,但是我家奶奶皆因她是大爷的人,而未发落她。只是这次,说来也实在气人,那娇杏趁着我家奶奶有孕不方便伺候大爷,再加上为了拨一个姨娘通房间头筹,竟偷偷的把避子汤给停了。若是我家奶奶那胎生了男孩,这娇杏便是大爷房里头一个怀孕的。奶奶知道了这件事,气的当场就要发落了娇杏,却又念在她伺候大爷多年,肚子里又怀着大爷的骨肉,一时之间便有些心软。却就是这个时候,大太太告诉我家奶奶,娇杏肚子里怀着的是青家的骨肉,说不准就是长孙,这孩子是必须要的,至于娇杏,也该抬做姨娘。我家奶奶心里委屈,再加上月子里落下的病犯了,所以这几日身子才一直不好。今日奶奶说要一个人出来走走,我们几个见奶奶神色平静,也就没有跟从,却未料到……总之都是奴婢们看守不利的缘故,冲撞了老夫人与王妃娘娘。”话听到一半,老太太的手就已经气得发抖,张嬷嬷竟然会用看守这两个字。看来大儿媳妇不仅准备瞒着她让那个小贱蹄子把孩子生下来,还变相软禁了孙媳妇。真是想要孙子想疯了,连青家的家声也不准备要。她不要脸,自己要脸。老太太越想越气,一时间收不住手,竟给了大太太一个耳光。   ☆、三朝回门(下) 一个耳光落下,大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太太,青重嫁人以后倒也懂了这许多道理,连忙上前哭求道:“母亲也是为了子嗣着想,还请老太太看在母亲理家辛苦的份上,不要怪罪母亲。”为了子嗣,老太太在心里冷哼一声,是为了跟孙媳妇唱对台戏吧。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让老大娶这么个没气量没脑子的人做媳妇。“祖母勿要太担忧。祖母年纪大了,阖该享儿孙的福颐养天年;这样的微末小事,即使大伯娘处置的有些不妥当,但总归不会把青府往坏处带。”青蕴亲自上前去平息老夫人的怒气,却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话一说,更有火上浇油之势。瞧着老夫人的表情,她又低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大嫂沈月明一眼。拉拢这个女子,让她与华姨娘联手,打压的大夫人永无翻身之日,也只有这样,她才安心。一个狠得下心让人断子绝孙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沈月明见三姑娘在看她,想到三姑娘昔日悲凉的处境,而现在却是那样风光得意。在反观自己。不知触动哪根情肠,竟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大太太心头尤恨,却碍着老太太再而不敢嚣张反驳,只是用眼神示意青重。毕竟母女连心,青重会意,掷地有声的对沈月明道:“早知道你是个搅家精,当初就不该让大哥娶你。”“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大嫂书本网出身,嫁过来之后谨孝悌之意,连带着对我这个隔房的小姑都礼让有加,难道在二姐姐眼中,大嫂竟然如此不堪,二姐姐这样说,是不是有失公允?”就等着你开口,青蕴心里想着。“我大房的事,轮得着你插嘴?”青重愠怒。青蕴却微笑对老夫人道:“大嫂实在可怜,孙女与二姐姐皆是出嫁女,按理是不该在这里站着的。孙女还是与二姐姐先出去的好。”刚刚是自己疏忽了,又或者她根本不相信大儿媳妇会做出这样不知好歹的事来。老夫人很是疲惫的点了点头。眼见着青蕴就要把青重带走,大夫人终于忍不住开腔,她不能失去唯一一个帮手。“老太太,青重是您的亲孙女,这样的事也要避讳着她吗?”真是蠢。青蕴勾着嘴角看大夫人,等待着老夫人的下一次暴怒。果然,老夫人立即呵道:“难道这样的事你还想闹得人尽皆知不成?”“二姐姐,咱们走吧。”青蕴抓住青重的手,青重想挣脱,又想到青蕴现在毕竟是王妃之尊,来之前婆婆千叮万嘱,让自己不要与青蕴起了冲突。于是青重只得恨恨地看了青蕴一眼,却依旧选择沉默。大夫人看着女儿不答腔,心里先是凉了半截,之后又开始骂起沈氏这个小贱妇来。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让别人生,哪家教出来的道理。“哼。”出了房间门,感觉到青蕴的手有些松了,青重便立刻将其甩脱。青蕴笑着瞧青重,又问她:“我去瞧瞧志远,你跟我一起去吗?”青重摇摇头,嘴唇抿紧,就仿佛两个人有多大的仇怨一般。青蕴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走了。自她走后,二房许多地方都封了起来。志远平日里有五六个时辰都在书房,因为二房没有当家主事的人,所以一进去,只觉得朴朴素素,完全没有半点富贵豪奢的样子。这样也好,总比过继一个只知道贪图钱财的嗣子要好得多。自从出了上次的事,老太太不管明理暗里都照拂着志远,只是在她看来,这远远不够。自己已经是外嫁女,但是二房只有这么一个嗣子,她不能不好好的为他的前程与二房的产业打算。也不要他多感激她,只要他不败坏了自己二房的这份家业就好。“三姑奶奶。”一个仆妇见了她,赶紧行礼道。只是这礼行的不对,不过她也没有纠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怎么现在志远身边伺候的都是这样的货色。看来青家人还是没怎么把她们这一房放在心里啊。又或者觉得志远是个嗣子,她自己都未必会管,这些人自然也就乐得清闲。看来青府上下这次又要失望了。志远是嗣子没错,但她是一定要管他的。“少爷呢?”“回三姑奶奶话,在书房。”“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婆子走之前,青蕴很意外的瞧见了那婆子右手间戴着的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戒指。青志远与陶越轩在书房。陶越轩考校他的功课,见青蕴来了,便道:“你这位弟弟才学极好,远在我与玉山之上。”陶越轩与冯玉山都是武将,不过也读过书,进过学,而就青蕴的了解,陶越轩的才学不差。但看陶越轩说话的样子,也不全是谦虚。青志远才过继到二房青蕴就出嫁了,之前他因是大房庶子,所以与这位姐姐接触的机会也不多,此时见了,依然有些不自在。“志远还小,王爷何必拿他打趣。”“他哪里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中举,成亲,也就是大人了。”大概是因为爱屋及乌,陶越轩倒是很喜欢这个小舅子。“王爷越说越没谱。志远,你过来。”青志远恭恭敬敬的走到她面前,小大人似的说:“王妃娘娘请吩咐。”“刚不是告诉你了吗?叫姐姐。”青蕴还没开口呢,陶越轩就说道。青志远看着青蕴笑盈盈的脸,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姐姐。到了晚间留饭,青瑾一家亦是来了。男宾与女宾分设两席,席间青蕴几次见到有人拿眼睛瞟她,后来才发现竟是董凌。她微微皱眉,又看了青重一眼,不知道这对夫妇打的什么鬼主意。大奶奶一直就在老太太的荣寿堂里躺着不出来,走之前青蕴专程去瞧了她,她到很是感动。“我与三姑奶奶不过是隔房的姑嫂,却不料三姑奶奶这样有心。”“人心都是肉长的,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只可惜我是出嫁女,又不是大房的人,除了能来瞧瞧你,倒也为你做不了什么。”大奶奶沈月明的眼睛是红了又红。不过情分归情分,她也晓得三姑娘这样待她,也定是因为自己好歹是长房长媳,也定是有所图谋。“三姑奶奶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终究是我命苦。”说完又细细啜泣起来。“大嫂今儿做事是有些急躁了。不论那个娇杏是多不尊重,大嫂也该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沈月明却未料到青蕴会这样说,心里的委屈顿时如翻江倒海般恨不得全部倾倒出来。却碍着青蕴的身份不好发作,只是黑了脸不说话。“嫂嫂话且听我说完。大哥哥是哪样人嫂子想必也清楚,虽然他不是我的亲哥哥,但毕竟打小在同一屋檐下长大,他的性子,我也约莫晓得七八分;大哥哥就是太良善。良善人虽然好说话,但是犟起来,十个有八个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我们家这样的人家,娇杏的孩子十有□□是活不成的,这样的话我这个刚出嫁的姑娘不该说,也不忍心说;但是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天下没有不透风墙,嫂子随便找个人悄悄地跟祖母说了,祖母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大嫂又何必强出这个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件事点破,让大哥误会了嫂子去。”“可我心里就是气不过。”青蕴跟她说的道理她哪里不懂得,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做自己丈夫眼中的毒妇。要不是婆婆她欺人太甚。“这事自然会有祖母为大嫂做主,只是祖母为大嫂做得一回主,却做不得第二回。我不妨与大嫂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大伯娘在这个样子下去,嫂嫂与大哥哥之间怕是嫌隙更深。不过也好,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祖母如今怕是对大伯娘彻底寒了心;嫂嫂已经生了大姐,又是与青家患过难的,在有些事情上,嫂嫂尽可争上一争。”沈月明是多聪明的人,即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青蕴与她说的是管家权的事。当家主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碍着老夫人与婆婆的关系,何况那时候她也只想过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的平静日子。三姑奶奶说得对,她这么一闹,娇杏的孩子必然生不下来,但是也因为她这么一闹,夫君心里肯定会怪她。不如就点到为止,好好地拉拢夫君,等娇杏落了胎,在抬了姨娘来堵这悠悠之口,也平复夫君的心绪。至于管家权,她的目光从灰败转向坚定,她也是该过了任人宰割的时候。“三姑奶奶的这番话我记住了。我嫁进来这么久,青府这么多与我平辈的人里头,这个时候却唯有三姑奶奶过来瞧我,过来与我说这些话,三姑奶奶放心。志远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二房的情分,我也记得。”沈月明是个利索人。瞧着大奶奶真挚而坚定地神情,青蕴微笑,又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旁人帮不了自己的。”“我晓得。”又过了些时候,月亮已经露出了半张脸来。青蕴走之前与老太太说:“我瞧着志远身边也没有主事的大丫鬟,还求祖母怜一怜他,给他拨一个足以当家主事的人过去。”“你是个细心的孩子。这事我早已想过,本就想着今日你回来与你商量的,你虽出嫁,却总是二房的长女,却不料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实在是让你见笑。”“祖母是哪里话,我本就是青家女儿,家里好了,我自然高兴,家里要出了些事,我自然也该替家里分担。只是祖母也不要总想着为我们这些小辈忧心,祖母为青家操劳一生,也到了享儿孙福的时候。”想到不省事的大媳妇,老太太本来被青蕴说的熨帖的心又皱了起来,面上却不显,只说:“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顶好的孩子,祖母瞧王爷对你好,祖母也替你高兴。只是你告诉祖母实话,王爷是不是真像面上对你这么好?”“自然是好的。”老太太看青蕴神色自然,神色也自然舒畅了些。“时候不早了,你见见我替志远挑的丫鬟,也尽早回去吧。别让王爷在大厅里苦等。讷言,你过来。”“祖母挑的自然都是好的。”她说着,象征性的问了讷言几句话,有给了几个金锞子,也就让她下去了。看上去倒是个忠心有成算丫头,何况毕竟是老夫人亲手挑的人,这点识人查人的眼光,老夫人还是有的。回王府的路上,青蕴觉得倦极了,偏陶越轩一直与她说话,她想睡却又不敢睡,等到了王府,才知道陶越轩一直不让她睡着的原因。才知道今天这一天的闹腾并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   ☆、季氏如璟 入了冬,下马车的时候呵口气都能看见白白的烟雾。婆子们将她扶下车,又重给她换了披风,大红色的缎子,上头绣大朵百合花,听说百合的味道让人闻了不安神,她一个转念,就想到季侧妃送给她的那盆花。有人拿了小手炉过来,她接过,却想着自己披着披风,陶越轩衣着却有些单薄,便侧身道:“王爷拿着捂吧。”陶越轩摇摇头,只说:“比这再冷的冬天我都经历过。”一行人到了正厅,赵孺子、季侧妃,还有尚香。尚香穿着宫里的服制,神色复杂。她看了尚香一眼,又看陶越轩。陶越轩却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径直往前走。她本还有些困乏,却陡然来了精神。由着季侧妃引领,一行人跟他们见了礼,陶越轩又说:“恭喜尚姑娘。”尚香只觉得陶越轩瞧她的眼神跟平常不大一样。他面上冷冷的,有一种带着杀伐的气息,尚香只觉得身子一抖,委屈的不行,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嗫嚅着想要开口,却又瞧见青蕴晦暗不明的神色,于是将软弱悉数闷在了心底。“可不是要恭喜尚姑娘。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尚姑娘得封医女,明日就要进宫去伺候了。”即使心里有些准备,但听季侧妃这么说,青蕴难免有些愣怔。又旋即笑道:“那真是恭喜尚姑娘了。怕明日就要进宫了吧。”尚香还沉浸在陶越轩刚刚的眼神之中,尚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也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落玉几个察觉她的不恭敬,却奈何王爷不开口,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尚香点点头。她本来是想着等王妃回了房,私底下与王爷说说话的,可奈何王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王爷也没有开口只让自己留下。这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她再多的话都变成了沉默。“姑娘既要进宫,春华要留在府里还是带进去?”“回王妃的话,尚香进宫一样是伺候人。”言下之意便是要孤身入宫了。她淡淡一笑,太后嫌她出身不够高,不足以匹配王爷,她晓得。但如今看来,太后远不止是想让王爷平安顺遂那样简单。又想到太后的眼睛,与王爷相似又全然不同的眼睛,她看着尚香的神情,从疑虑变成了担忧。尚香是喜欢王爷的。“你安排着人替她收拾东西,我先回房了。”说完竟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青蕴却不知他为何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只说了声好,就开始忙活起来。季侧妃见王爷如此,心情忽上忽下,难不成……一个手不稳,竟砸了杯子。砰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回头看季侧妃,季侧妃心里讪讪的,便道:“王妃娘娘,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青蕴点点头,便说:“你去吧。”季侧妃一走,赵孺子自然也跟着走了。本来一屋子的人突然少了一半,青蕴不经意间发现尚香正在看她,两个人对视,最终还是尚香挪开了视线。与万妈妈一道去了尚香的住处,她虽与尚香不甚相熟,却还是好歹对她嘱咐了许多事宜。仆人们在里面收拾,她们两个便在外头说话。又悉心嘱咐了许多,见万妈妈出来,便问:“东西可都收拾好了?”万妈妈点点头。王爷不在房里,落玉上前问要不要去书房,青蕴摇了摇头。王爷今天生了那么大的气,若是愿意跟她说,现在也不会躲去书房。何况她也实在累了,今儿在青家看了一天的闹剧,几厢调停说和,回了家又闹出这么一些事来。便对落玉说:“你着个人去问问王爷今儿过不过来住。”落玉点了点头。落玉这两年出落得越发好了,拿手去撩落玉垂下的头发,道:“原以为嫁过来之后日子能松快些,却也一样的累人。”“再怎么样王爷还对娘娘好不是。”书房里,大概是因为太困,他本在写字,却不知为何困了过去。常笑已经回去睡了,房门外头只有两个丫头守着。季侧妃只因听说王爷来了书房,便趁着青蕴去尚香那边的间隙,换了身行头来到书房。她穿的浓重,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两个守在门口的丫头看了她不禁对望一眼,却又不敢讲话。“你们都下去吧。”季侧妃开口道。“可是……”“有我在里头守着王爷呢。”即使季侧妃现在不管家了,但是余威仍在,两个小丫头见季侧妃挑了眉毛,也就不敢再说什么,而是道了一句是便退了下去。“王爷。”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唤他,那声音似像又不像,他在梦中不是那么得意,拧紧了眉头,季侧妃伸手拂过,却被推门而入的青枣看在眼里。“没瞧见王爷在吗?吵什么吵。”季侧妃见那青枣是青蕴房里的,心下便有几分得意。她走上前去轻斥她,又道:“王爷今儿就睡书房了,你回去吧。”青枣一直在王府伺候,自然晓得那季侧妃的性子,却又想到若是这样回去复命,恐怕又要讨一顿骂,一时间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还怕王妃娘娘杀了你不成。王妃娘娘素来都是贤良的,又怎么会为这微末小事怪罪于你。”她说着,便二话不说将青枣推搡出去,又舀了一勺子安神的香料。心里道:“王爷啊,您就睡吧,还是像她没进府时一样,我守着您,守到天明。”说到这儿,季侧妃牵动愁肠,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坠了下来。且说那青枣被季侧妃推出了门,一路走的跌跌撞撞,手也不知道捂着,吹了风,很快就冻的失去了知觉。王妃虽是个好的,但才嫁过来没几天王爷就宿在书房,还有季侧妃陪着,王妃再怎么贤良,也会迁怒于她吧。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抖。等进了院门,小惠见了她,就说:“我瞧王妃困的不行,姐姐快进去吧,王妃等着姐姐回话呢。”这小惠是跟她一道进府的丫头,两个人暗地里结拜了姐妹,但是小惠心大,不像她。她勉强的笑了笑,小惠看她神色不对,想着王爷今晚肯定是不过来了,本来有些轻快地心绪又沉了沉。青枣进了屋,见王妃已经换了一身家常服制,却还未洗漱,想来是为了等王爷吧。瞧王妃的样子也知道王妃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却还是为了等王爷……想到这里,她也就替王妃难过了一把。青蕴瞧那青枣的脸色,心里也就明白了。王爷今儿,心绪不佳。自己要不要去书房瞧瞧,也开解开解;可又想着王爷既独自去了书房,必定是不想让人打扰,自己去的话反而弄巧成拙。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青枣开了口。“季侧妃说,王爷今晚就睡书房了。”季侧妃。青蕴顿时来了精神,季侧妃怎么会在书房。是王爷叫她去的还是她自己去的?她心里有许多疑问,包括为什么王爷在知道尚香进宫之后震怒,又再者太后为什么会要尚香进宫,还有季侧妃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愿再想,暗地里叹了一声,就说:“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青枣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交了差,面上微微浮现出诧异的神色,却听王妃道:“打今儿起,你就叫脆枣吧。”她这才想起来王妃姓青,也就赶紧跪下说了句是,王妃却只让她起来。她瞧王妃神色恹恹的,不自觉有些心酸。季侧妃是个多厉害的人,何况又与王爷有着不一般的情分。脆枣才走,落玉跟画枝就围了上来。已经回房的万妈妈听了这消息,倒不担心什么;却想着等明日尚姑娘一走,自己也该去打听打听绘云的事,自己受了太后的嘱托,该查明的东西也是要查明的。“让她们准备热水。”还没等两个人开口呢,青蕴就道。画枝脸上隐约浮现出忧愁来。可又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无疑是添油加醋,让人不得安枕罢了。夜班陶越轩转醒,发觉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大敞子,带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他瞧着这周围布置,才明白自己竟是睡着了。灯半昏暗,季如璟在书房里面的小床上躺着,因听见了响动,便也穿了鞋子起身出来。她长发如瀑,因睡不着,便显出十分的頽态来。“你怎么在这儿?”“王爷在哪,我就在哪。”陶越轩听了,先是续了一盏灯,又说:“如璟,你该长大了。”“王爷怕是忘了,我比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要大上几岁。”她神色并不恭敬,只因她并不畏惧他,只是爱他。陶越轩不欲与她争执,本来娶她就是个错误,何况他也晓得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快活。“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季如璟听他如此一说,顿时变色。道:“你连陪都不愿陪我。”“如璟,你清楚我是哪样人。”“我不清楚。”季如璟一用力,竟立时上前将他的手扯住不放,道:“你本就该是我的。该是我一个人的。”   ☆、陪嫁庄子 陶越轩的手被她握住,又怕骤然甩开她会伤了她,只得道:“你放手。”他声音颇有些低沉,季如璟听了,手上的力道也开始变小。“还是那句,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改换你的身份,逍遥自在也好,嫁作他人也罢,都随你。”一句话又激得季如璟发了狠。当年,当年。以为嫁进府,以为守在他身边,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却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痴心妄想。那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什么?“如璟,你不该嫁进来。”他说完,看着神色灰败的季如璟,眼睛里尽是不忍与无可奈何;却也不过片刻,便抽身离去。******在外头上夜的小丫头见了陶越轩,先是喊了一句王爷,又问:“王妃已经睡下了。”陶越轩蹑手蹑脚的换了衣服,又吹灭了房里本还亮着的一盏灯,伴着青蕴均匀的呼吸,也渐渐熟睡过去。翌日一早,陶越轩早早去上衙,青蕴却不晓得他昨晚何时过来的,不是说在书房的吗?虽腹诽着,但心里终究是高兴的。她本要起来替他穿衣伺候他吃饭,却被他拦住,只说:“你睡着吧,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就好。”青蕴见他神色真挚,也就没有再争执,于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再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怎么没人叫我?”她一边挑着今日要穿的衣服,一边问道。“王爷说您怕是累狠了,让奴婢们都不必打扰您。”小丫头话音刚落,落玉就进来说:“庄子上头来人了。”青蕴出嫁时,老太太给了青蕴两个庄子做陪嫁。这两个庄子,一个是老太太的嫁妆,一个是青家的家产。青蕴也晓得,老太太手笔这么丰厚,除了所谓的祖孙情谊以外,也是想告诉自己,自己与青家,祸福相依。因近年关,一年上头的帐,总是要这时候来回。只是王妃一个姑娘家家,嫁过来时并未带趁手的陪房,所以庄子上的霍家与成家两家都是婆娘过来的。霍家人守着老太太的陪嫁庄子,虽然如今是替王妃管产业,但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旧人。何况这么些年在庄子上,早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脾性,她此次过来,除了给王妃交代今年庄子上的收成,自然还是有旁的打算。却没成想半路遇到了成家婆子。青蕴正挑衣服的手先是顿了一顿。出嫁之前,霍家跟成家的人也来拜会过,不过又想到现在是近年关,他们过来也是应当。婢女给她拢了一个复杂的发髻,玻璃桃心的珐琅如意簪并着几朵嵌紫水晶的银质假花,她细细瞧了自己几眼,又对那婢女道:“你叫小惠是吧。”小惠见王妃记得她的名字,自然高兴,也就大大方方的应了,又说:“夫人要是喜欢,以后我日日给夫人梳头。”青蕴见小惠眉目如画,便叫了双华过来,指着小惠道:“她与你倒长得有些像。”双华是个老实丫头,却也带着点聪明劲儿,她瞧了小惠一眼,道:“是有些像,不过这为妹妹比我要好看多了。”“是挺漂亮。”青蕴上下打量了小惠一眼,只见她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便道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于是也就说:“那你日后就天天替我梳头吧。”小惠响亮的答了一句是,落玉见了,回头蹙眉看她一眼,又瞧了瞧双华,如果她没看错,双华嘴角是噙了冷笑的。两家人已经在正厅里头守着了。不比霍家婆子带了女儿,成家婆子是单独前来的。霍家女儿长得倒好,若是穿上几身漂亮衣裳,说是大家闺秀怕是都有人信。“见过王妃娘娘。”两个都是人精似的人,一见青蕴便行了礼,却等起来坐定了,又拉起了家常。“这是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又说了这么许多,霍家的见成家的迟迟不动,便先开了口。青蕴是会看账的,她身边没有积年的嬷嬷,万妈妈虽然堪用,但毕竟是太后那边的人,总不能支使过头。由画枝把账本子收上来,她略对了对,又问:“东西呢?”“东西照例是兑了现银,明日送过来。”是这么个礼,她点了点头,又道:“辛苦你了。”“怎么敢劳王妃说一句辛苦。”霍家婆子说完这话正要开口说其他,却听成家婆子清了清嗓子,又从包袱里拿了几个本子出来道:“这头一本是今年的帐,还有五本,是近五年的。”霍家婆子听成家婆子这么说,不由暗暗咬碎一口牙,暗道就你会做人,她早知道成家人老实,霍家人奸猾,但今日一见,却觉得也不尽然。她笑着让画枝接过成家婆子手中捧着的几本册子,又道:“这东西太多,我今日怕也看不完全,还请嬷嬷大致与我说说今年庄里的收成。”成家婆子应了一句喏,便细细说了起来。她说话间,那霍家婆子还好,可霍家婆子身边的霍二姐却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画枝皱着眉看她,只觉得这小丫头好不懂规矩,却碍着夫人的面子不好发作。那霍二姐大概是看见画枝在看她,便目光坦然的对了上去,神色嚣张,半点丫鬟样子都没有,看样子霍家人是把这霍二姐当小姐养着的。成家婆子在青蕴面前表现的十分稳重,然而这稳重之余,又带着一股非要把霍家人比下去的势头。成家人是青家家生子,按情分,她确实应该更偏向于成家,但是青蕴却有些摸不清这成家是否有所图。说道图谋,她又看了坐在一旁满脸不耐烦的霍二姐,心思一动,开口道:“这是?”霍家婆子见王妃问起了二姐,脸上顿时多了一分喜色,很是殷勤的答道:“这是老身的小女儿,名唤二姐。”而成家婆子脸上的神情并未有特别的变化。这倒是让青蕴有些不解了。“二姐,快叫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手上抱着的手炉开始出现哔啵的细微声响,她又看了霍二姐一眼,带着笑问道:“出落的这样漂亮,可许人家了?”霍家婆子大喜,忙道:“还没呢。庄子上没什么合适的人家,本想着二姐过了今年就满十五了,想回去找老太太随意安排一个嫁了。”“你们现在既然跟了我,又怎么好再麻烦祖母。”手炉已经不是那么暖了,她将它递出去,又多看了霍二姐一眼,道:“既然要许人家,就先留在王府吧,要是有合适的,我必定会为二姐做主。”“谢夫人,谢夫人。”青蕴在霍家婆子垂下去的脸上看见了一丝不那么诚恳的笑容。那二姐仿佛不可置信般抬头看像青蕴,见到的确实青蕴脸上善意的笑容。而成家婆子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又依例打赏了许多东西,霍家母女好一通惜别,两个人的脸上却始终不曾落下眼泪。青蕴瞧她们两个演戏瞧不下去,也就别过了脸,又嘱咐画枝道:“等会儿把她带过来。”也就先走了。******却说万妈妈今儿抽空去探绘云的事,却是半分眉目也没有。绘云住的院子由两个婆子把守,她本想进去,那两个婆子却拦道:“张孺子如今神智有些不清楚,妈妈若是进去,怕是会误伤妈妈。”瞧这样子,绘云八成是真疯了。好好地怎么会疯了呢?这院子门口门庭冷寂,看来平日里也鲜少人过来。虽然衣食供给一样不缺,甚至说王爷偶尔还来瞧瞧,但是万妈妈心里,却突然生了别样的念头。这个假设太过大胆,但她年纪大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见过,不像年轻时候那样不敢想。她给两位守门的婆子又道了声好,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这里。******霍家二姐打扮的不差,虽然是棉布衣裳,但是一看就是好料子,再加之身段袅娜,青蕴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便问:“你是做茶水上的事,还是去管衣裳首饰?”她这么一问,倒是把霍家二姐问住了。要知道过来之前母亲跟她说,她是去给王妃分忧,来做侍妾的。不过母亲也说了,要先讨王妃欢心,之后才能求其他。于是她腼腆的笑了笑,道:“但凭王妃吩咐。”“日后不必叫王妃,叫夫人就够了。”“是,夫人。”小惠见来了新人,既是夫人陪嫁庄子上的,长得又那样好看,心里首先就有些不高兴。却不料夫人突然叫了她一声,便连忙收起心思,赶紧跑过去道:“夫人找奴婢。”青蕴看小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下也有几分了然,就道:“这是霍二姐,日后你就带着她做事。”小惠倒没料到夫人这样器重她,心里先是一喜,也就脆生生的答了是。却不料夫人下一句又道:“二姐出来乍到的,怕是有许多规矩都不懂,从今天起,你就跟她住在一间房里,平日里有事没事的也好多教教她。”夫人这样说话,她哪里敢不从,只是想到同住的地方从此多了一个美人,而且看这霍二姐的样子也知道是个不好想与的,哼哼,落在了自己手里,再怎么也别想越过自己去。青蕴见小惠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又瞧了瞧霍二姐,确实是个剔透的,也不知道她与小惠比,哪个更高一筹。   ☆、东窗事发 霍二姐还以为这小惠是青蕴器重的丫头,忙说了一句:“以后我就指着姐姐教导了。”在夫人面前,小惠不敢拿乔,于是笑着说了声自然。小惠带着二姐回了房,二姐还想阿谀几句,小惠却冷笑着道:“我可不吃你那套花言巧语,你自己想什么自己知道。”霍二姐几时受过这种折辱,登时脸色就变了,小惠却不理她,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关了门窗,道:“夫人既然没让伺候着上夜就早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小惠这个样子,张了嘴却也只敢说一个好字。明天就是小年了,因宫里有过小年的规矩,所以王府里头也没有张罗什么。万妈妈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今日王爷的几个族兄弟相聚,晚上亦是没有回来。青蕴等了一会儿,嘱咐一句让给王爷留门,正准备洗漱呢,却见脆枣过来与她道:“万妈妈来了。”却说这万妈妈,在床上翻覆良久,实在是睡不着,便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穿了衣服打算去瞧瞧王妃。“快请进来。”本来已经放下的头发,重又挽了一个髻,不过胭脂香粉什么的已经卸了,脸上也透出深深的疲态。“这么晚来叨扰夫人。”万妈妈先是屈膝行了个礼,神色语气都带着负疚。但万妈妈毕竟根基深厚,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耐心敷衍才是。“我也不困,正愁没人说话呢,万妈妈就过来了。”“其实老身这么晚过来是想求夫人一个恩典。”万妈妈语气虔诚,青蕴听了,先是垂了垂眼睑,又笑道:“妈妈与我之间哪里说得上一个求字。”万妈妈听了,脸上未笑,神色反而更加恭敬。“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老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想去常笑那里住上两天。”万妈妈脸上红光满面的,怎么瞧都有不像病了的样子。不过万妈妈既然如此说,她也就没再问什么。“这个是自然的,只是常笑那个院子怕是没什么伺候的人,妈妈要不要带两个丫头过去。”“那倒不必了,老身皮糙肉厚的,本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哪里轮得着让人伺候。”“妈妈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强求妈妈。不过不知道妈妈是现在过去还是等明天?”“就现在吧。”“也好。”被万妈妈这么一闹,她倒也没了睡意,便着人打听道:“万妈妈今儿是见了什么人?”后来还是一个婆子努着脑子想了许久,才说:“万妈妈今日本想去瞧张孺子的,不过没进去成。其他的倒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万妈妈收拾好了东西,便借着月色启程。其实常笑住的院子就在王府西南,若细论下来,算不上王府外头的地界。王妃心思剔透,有些事情只需稍稍点拨,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若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件事,就看王妃怎么办了。******说到张孺子,自打那次与王爷提过一次,自己倒从未去瞧过她。外头开始下雪,最先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雪雹子,渐渐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红梅也开的好,正配她鲜血梅花似的缎衣。她遣散众人,便隐隐觉得万妈妈今日过来与她说话,似是话中有话。外头那样大的风雪,几尺厚的院墙,今夜陶越轩不在。“我嫁进来几天了?”冷不丁的,她突然问道。因画枝还在,听她这么一问不免有些怔忪。“怎么觉得很多事情都闹不明白似的。季侧妃、张孺子,还有王爷。”王爷确实只对她一个人好,但是王爷与季侧妃,青梅竹马的情分,她一个激灵,突然想起王爷说张孺子怀孕的事还是季侧妃告诉太后的。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王爷回不来了。“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画枝见她手在抖,不免有些担忧。“没事。”她顺着画枝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颇是无厘头的问:“府里的人都该睡下了吧。”画枝忐忑的点点头。“我要去见万妈妈。”“夫人。”见她起身,画枝赶忙拿了披帛上前,又道:“有什么事,夫人明日再召万妈妈过来问就是。”明日王爷就该回来了。她一个不稳,又碰翻了茶盏,根本想不透王爷为什么还要留张孺子一条命。又或者是自己想错了。“夫人,有什么都等明天王爷回来吧。”她见画枝眼神笃定,却对她说:“你去把窗子打开。”外头白雪皑皑一片,不过片刻功夫,到处都已经白茫茫。她任着风雪吹了良久,才对画枝说:“等明天吧。”翌日陶越轩回来倒头便睡。她照例要早起主持家里大小适宜,小惠带着霍二姐进房里伺候,见王爷还躺在床上未醒,心里都有些不一样的波折。双华将两个人各瞧了一眼,颇是不屑。“都出去吧,别扰了王爷好眠。”她从床上坐起来,衣履颇是单薄,她瞧了呼吸均匀的陶越轩一眼,便轻声说道。霍二姐跟小惠犹有些不愿出去,怎奈几个丫头屈膝之后都转了身,两个人也只好跟着众人走了。在外头替夫人梳妆打扮,因为夫人下了令不让吵着王爷,房里遂寂静的仿佛针落地也听得到似的。到了正厅,季侧妃自然是先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万妈妈,想来昨日万妈妈去瞧张孺子的事她已经知晓,心里颇有些惴惴。陶越轩是要保她才吃了这寻常男人都不愿吃的亏,但是……她笑着看了青蕴一眼,心里却有些害怕了。要是王妃知道了这事,难免不会凭着这事将她至之于死地。又或者太后知道了……她一时之间克制不住,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恐惧来。青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从昨日万妈妈去瞧了那因为小产而致半疯的张孺子却未瞧成开始的。“今儿晚上家宴,我与王爷不知道何时回来。府里的事,就有劳季侧妃了。”季如璟正在发呆,青蕴说的话她为听全,却将青蕴那一句:“府里的事有劳季侧妃”听了进去。真是天要祝她,正这样想着,就听青蕴又道:“画枝,你今儿陪着季侧妃,若府里有什么事,也学季侧妃学学经验。毕竟侧妃管家这么久,总有许多手段是值得我学的。”“哪里劳得着画枝姑娘。”季侧妃忙推辞。“总得让她跟你学学才是。听闻侧妃礼家的时候把王府打礼的极好,我的身世,想必侧妃也晓得。所以在管家这件事上,还是要与侧妃多讨教讨教。”这小丫头,竟是真没自己想的这么简单。季如璟如此做想,又知道若是再推辞,难免有不恭敬的嫌疑,便只得应诺。赵孺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青蕴回房的时候,陶越轩正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着,见了青蕴,便揉揉眼睛道:“是什么时辰了。”“时辰还早,王爷尽可以再睡一会儿。”她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不了,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就该进宫了。”她见陶越轩似乎已经清醒,唤了一句王爷,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才道:“我有些事想问问您。”陶越轩瞧她神色凝重,以为她是要问昨晚的事,不由浅笑道:“问罢,我如实答你。”她等完陶越轩这句话,却不急着开口,而是缓缓走到他跟前坐下,又侧首扶簪,稳一稳心神,才说:“我是想问,张孺子的孩子。”陶越轩本想替她将簪子拿下重挽,听了她的话之后,手却僵在原地。但语气神色未变,依旧是极温和的对她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么个人。”“因为我与王爷心有灵犀。”她漫天扯了个谎。“既心有灵犀,有些事就不用再问。”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显得有些冷淡。“万妈妈昨天要去瞧张孺子却未见成,晚上来找我告假,她说身子不适,但我却觉得她康泰的很。万妈妈如今还在常笑住着的院子里,王爷晓得,万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但是万妈妈并未入宫面见太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来提点我。万妈妈是不希望将事闹到太后那里,也是尊重王爷。”这番话,她昨儿已经在脑海里编排了千万遍,但今日说的时候尤有些不顺畅。“她不过是个死人,活不过明年春上。”青蕴从未见过他这样淡漠的表情,这样的冷峻让她有些害怕,但话还是要说下去。为了他的体面,也为自己的体面。“等不到明年春上的。王爷,可是万妈妈已经起疑了。万妈妈告假是在给我时间,若是我不立刻处理这件事情,万妈妈也许就会告诉太后。”她没有说的是,到时候王爷怕是也保不住自己要保的人。她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夫君委屈自己是为了保另一个女子的安全。她话音才落,以为陶越轩还要为她的话思索一会儿,却没料到他转瞬便道:“你着人叫季如璟过来,这是她闯的祸事,不该为了她,脏你的手。”“王爷,你我夫妻。”她握住陶越轩的手腕,心里却想,左不过是季侧妃那时候以为王爷身死便让张孺子假孕罢了。她也能够理解季侧妃,毕竟那时候她势必要进府为王爷守贞的,她作为正妃,到时候在从皇族里头挑一个继子,那季侧妃就要一辈子矮她一头,不过让人假孕,之后找个婴儿冒名顶替,也确实是大罪了。他瞧着青蕴坚定的眼神,见她如此执着,又想到她那句你我夫妻,本来无名的烦躁便已经去了几分。对于张孺子,确实千刀万剐不足惜,但是对于季如璟,她就算再混账,念着她父亲的情分,自己怎么着都要保她。“那时候那女人腹中,确实有个孩子。”他瞧着青蕴大骇的眼神,心道果然年纪还小,不晓得这天下间有多少种阴毒龌蹉之事。陶越轩用手去拂她的头发,又说:“之前想缓缓办,就是怕母后起疑,但是既然你如此说,提前将这事办了也不是不可。对于这样的女人,千刀万剐不足惜。不过话又说话来,她自嫁进来,我也确实待她如陌路人。这样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你说的对,你我夫妻,我是不该瞒你,但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万妈妈那边自有我周旋,至于那个女人,我相信季如璟的手段。话说到底,是我不愿意脏了你的手。”   ☆、宫中家宴(上) 是这样吗?他的眼神是那样真诚,感情上,她相信他,理智上,她防备他。青蕴摇了摇头,道:“如果交给季侧妃,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陶越轩不解其中意,但见青蕴的神色,也就不再坚持,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道:“只有由我来处置她,才名正言顺。若事情交给季侧妃,难免不会有旁人起疑。这事往小了说,是妇德,往大了说,是皇家的威严。我实在不愿王爷名声扫地。”她是知道太后的,即使不敢说了解太后,然而一个女人,又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眼睛里自然只瞧得上天下。陶越轩是太后亲生子,若不如此,太后何必对她的出身耿耿于怀,毕竟她的家世虽不高,但也不至于低的不入眼。何况只有她参与了这件事,她便与王爷有了共同的秘密。“只是。”陶越轩面色仍有迟疑。“王爷信不过我?”“不是信不过,是你还太小了。”“王爷,我是您的妻子。”“正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才不愿意你趟这趟浑水。”“王爷,我总要长大的。”她声音低低小小,仰起头,瞧着这个她始终猜不透的男人,吻了他的侧脸。陶越轩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脸上始终闪现出防备与坚毅的神情,就如同他初见她时,说着平淡无奇的话,却总能扣人心扉。他愣了愣,最终还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好字,青蕴听见,反而有些愣。毕竟有些事情,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下午进宫,你好好准备准备,皇兄是个和善人。至于宫里的嫔妃,有些时候她们说话不中听,你就当没听见,实在不行还有我与母妃。”比起张孺子,进宫吃团年饭才是近在眼前的事。晌午才过,两个人便出发了。她没有带奴婢,不过陶越轩带了常笑。万妈妈依旧没有露面,走之前青蕴往季侧妃住的地方瞧了一眼,心中难免忐忑。因时候还早,进宫之后陶越轩先带她去寿康宫见了太后,之后就将她单独留在太后宫里,自己则去了皇帝的住处。“越轩待你还好?”寿康宫里庄严肃穆,青蕴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尤有些拘谨。听太后这么问,心里先是一松,很快就笑道:“王爷待妾身极好。”“好就好。”太后话音刚落,就见宫女进来道:“禀太后娘娘,秦贵妃娘娘求见。”听了这话,太后先是皱了皱眉,又兀自念了一句:“她来做什么?请她进来吧。”看来太后娘娘并不喜欢秦贵妃。青蕴心中揣测。青蕴头次进宫的时候亦是见过这位秦贵妃,也着实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也不算老;只是眉眼间竟是些精明算计,瞧久了便觉得有些不善。宫人出去的间隙,太后瞧着青蕴笑道:“你是哀家嫡亲的儿媳妇,待会儿,可不要让哀家失望。”是在暗示自己若与秦贵妃争锋相对时不要落了下乘吗?“媳妇明白。”改口倒是快。太后喜怒不辨的看着青蕴,然最终却是将嘴角向上扬了扬。大概是因为今儿是小年夜,秦贵妃穿的也是喜庆,水红色的修身小袄,配着雪色大敞,再加上本身是个唇红齿白的,也却是好看。能够宠冠六宫的人,往往不太笨,甚至可以说是聪明至极。她见了太后,先是甜甜的叫了一声太后娘娘,又是在青蕴给她请安行礼之后才仿佛看见她似的热情洋溢的上前道:“王妃真是太客气了。”即使贵为太子生母,但毕竟不是皇后,怎么也不敢教上一句弟妹。上次的事秦贵妃依旧历历在目,怎么皇上现在对定康王府的人竟也开始偏宠起来。“谨守规矩是应该的。”因得了太后的嘱咐,青蕴不敢对秦贵妃太热情,但是又不能失了起码的尊重。“怎么蒋侧妃没有跟着一起进宫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贵妃仔细瞧着青蕴的脸,仿佛她脸上若是有一丝细微的变化都不愿放过,只可惜……对此秦贵妃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句好定力。“王爷未提,何况府里总要留人主事。”回答的一板一眼,却没想到这定康王妃既是个这般无趣的人。秦贵妃现在心里嗤笑一声,又道:“那是王爷疼王妃呢。太后娘娘说是不是?”太后只是微笑不答。这让秦贵妃觉察到了一丝尴尬,不过她毕竟是在宫中生活多年,给过人脸色看,自然也看过别人不少脸色。让她料不到的却是太后竟然会这样帮衬着定康王妃。要知道她早早就听过传闻,太后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不过也是了,毕竟她们才是一家人。“其实我今儿来,一是想来瞧瞧太后娘娘,二是因为听说王妃在这儿,而这第三则,便是那位尚姓医女的事。”尚香?青蕴心里猜测着,却不知道尚香怎么会跟这秦贵妃扯到一起去。又或者是宫里别的医女?她正想着,就听见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是什么事。”秦贵妃浅浅一笑,却是不答太后的话,而是对青蕴道:“王妃怕是还一头雾水吧,这尚医女,就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尚香。想来王妃必定是记得的。”自然是记得。她对秦贵妃笑了笑,又说:“我听王爷说,尚香的医术很好。”“嗨,这医术再好也得嫁人不是。不瞒太后娘娘,臣妾今儿过来,就是为了尚香的亲事。”秦贵妃边说着,边将目光挪向了太后。太后经皇上的手将尚香赐到秦贵妃手里,成了秦贵妃贴身的医女;尚香医术好,姿容胜雪,又聪明伶俐,很是得皇上的喜欢,又因为有太后在后头撑腰,秦贵妃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也因为如此,秦贵妃每每见到尚香,总是觉得骨鲠在喉。“她的亲事?”太后很是敷衍的问道。“是臣妾家里一个庶出的兄弟,前几日进来拜见,不知怎么的就跟尚香撞上了。现在在家里吵着嚷着要娶,臣妾想着,尚医女毕竟是食官禄的,配臣妾家里的庶子倒有些委屈;可偏偏臣妾那弟弟是个痴情种子,几番说下来,竟有了非尚医女不娶的念头。”“原是这样。那真是可惜了,这姑娘还未出孝呢。”太后不咸不淡的将秦贵妃的话驳了回去。秦贵妃倒未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掌故,不由看向青蕴道:“我听说尚医女与王爷颇是相熟,怕是过几日,我那弟弟会登门拜会王爷,只为晓得尚医女的些许故事。”言下之意,倒像是在排揎王爷与尚香之间的关系。青蕴微微一笑,头上的步摇也跟着颤动。秦贵妃从未想过定康王妃会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母亲曾说定康王妃出身平平,而且年幼失怙,青家大夫人又是个自利自私的,所以几乎很少见这位定康王妃被长辈带出来走动。所以秦贵妃原本以为,这位王妃即使算不上小家子气十足,但也上不了多大的台面。但如今看来……秦贵妃有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笑,而且右手总是不太安分,但她越是如此,越容易显出一股媚态。难怪都说秦贵妃是个艳绝六宫的大美人了。“我只觉得,尚医女似乎对男女之情不太上心。想来是会辜负贵妃弟弟的一片美意。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还是不要强求的好。”“王妃似乎对男女之情颇有研究。”“这怎么敢,不过如今嫁做人妇,总要通人事,识常情。”青蕴看着秦贵妃的脸,语气极是软和,却让秦贵妃察觉到了一丝生硬。“好了,尚香的亲事,哀家曾许诺过越轩,必定会好好替她来挑。只是如今,还是让她好好在宫里做医女吧。”其实秦贵妃早晓得自己的目的不会轻易达成,所以在被太后明确拒绝之后的秦贵妃亦没有十分的挫败。只是定康王妃……秦贵妃又用余光扫了青蕴一眼,还是要多下功夫。******太子陶朔今年十一,等过完年,就将满十二了。圣上子嗣单薄,除秦贵妃所得一个太子之外,也只有一个普通官家出身的福贵人为皇上诞育了一个年满三岁的皇子。不过很快,这后宫中的平静就会被打破。那女子坐在大殿之中,嘴角带笑。她虽不如秦贵妃美,却有着秦贵妃无法与之相比的年轻。她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肚子,用极细软的声音对太子说:“殿下您慢些吃。”太子平日里在自己的府邸里跋扈惯了,如今在父皇的养心殿见着这么一个庶母,脾气更是暴躁。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位庶母,笑面虎,还总欺负母妃。母妃不止一起在自己面前说这是个坏娘娘,欺负他们娘俩,还总是对父皇特别的谄媚。“要你来管。”太子又拿了一块蜜汁提子糕,嘴里含糊不清道。那女子缓步走上前,此时宫里没几个奴才,太子平日里就不太喜欢人跟着,到了养心殿更是如此;而秦贵妃也嘱咐过,凡是太子去养心殿,仪仗不必摆的太大。秦贵妃是聪明人,可是聪明人总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太子殿下,等会儿家宴,可是有更好吃的东西等殿下呢。”那女子说着,便凑上前去,又道:“我让宫女们把这叠甜点撤了可好?”说着便伸手去拿。“你走开。”太子见她要拿那青瓷碗,脾气便更加暴躁,一手夺了过去,可毕竟是孩子,气力哪里能大过大人。宫女们见了忙要来劝,却见那女子突然放了手,太子将碟子抽了过去,因为惯性,那女子便猛地跌在了地上。宫女们正要扶,却听那女子道:“我肚子好痛。”   ☆、宫中家宴(下) 陶越轩正与皇上闲话家常,就见人急忙忙的跑进来,先是道了一句皇上、王爷吉祥,接下来便说:“皇上,谢嫔娘娘怕是不太好。”“皇兄快去瞧瞧吧。”皇帝点点头,也就飞也似的走了。太医很快就到了,蹙着眉诊了许久的脉,才跪着道:“谢嫔娘娘脉象虽有些虚浮,但胎儿总算是保住了。”皇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你是说谢嫔有孕了?”太医见皇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便也稍稍放松了精神,道:“回皇上话,谢嫔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刚刚说胎儿总算是保住,是怎么一回事?”可终于问到正题上来了。谢嫔心中这般作想,嘴里却哭道:“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秦贵妃见游说不成,也就不再坚持,而是换了心思一门敷衍太后与青蕴,她入宫多年,处事圆滑自有一套,不过多久,整个寿康宫都因她而显得其乐融融。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贴身的嬷嬷突然给她带来了一个对她来说不韶于噩耗的消息。她手一抖,险些失态,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太后道:“臣妾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只能晚些时候来看太后娘娘了。”自从皇后薨逝,秦贵妃又生了太子,管理后宫的权利便被她牢牢握在手里。而太后毕竟不是皇上生母,为了避嫌,早早就不再参与宫中事宜。太后很是可亲的说了一句:“快去吧,别耽误你办正经事。”眼睛里却带着一丝讥诮。秦贵妃又与青蕴道了别,等出了寿康宫,便风风火火的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太后对青蕴,素来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间也算是好消磨。渐渐地,太后便有些乏了,道:“哀家先去困一会儿。”“是。”青蕴颇有些百无聊赖,好容易熬到陶越轩来,见她枯坐在那儿,便问:“母后呢?”“娘娘去寐着了。”陶越轩便又上前一步,低声道:“难为你了。”今年家宴与往年并没什么分别,除了青蕴是新王妃这一桩新鲜事之外,吸引人目光的也只有谢嫔怀孕一事。安远侯谢家也算得上是大家世族,不过谢家老太太并非谢家老太爷的原配,而是谢家老太爷在丧妻三年之后续娶的一个继室,也因为这样,老太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老太爷原配所生的儿子袭爵,而自己的儿子只能默默无闻,也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怎么的,几年前的那场选秀,老太太将自己嫡出的独女送进了宫,也就是如今的谢嫔。青蕴她姑姑是谢嫔的嫡亲哥哥谢之武的妻子,不过青蕴她姑姑过世的早,而谢家老太太生前并不喜欢这位媳妇,再加上青家如今渐渐没落,两家平日里倒不怎么往来。不过谢嫔见了青蕴,倒是细细的与青蕴攀起了心。因为谢嫔怀孕的事,皇帝今天颇是高兴,不过对秦贵妃母子却未施与好脸色,这让秦贵妃心中愈恨。但无论如何,这顿饭,一大群人到底是和和美美的吃完了。与陶越轩回府之前,在寿康宫,夫妻俩见了尚香一面。大概是入宫之后受过些教育,尚香说话行礼都比之前要规矩许多,不多一看到尚香瞧陶越轩的眼神,青蕴尤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或许太后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会将尚香留在宫中。回程的路上,陶越轩的神色并不怎么好。见青蕴在看他,才说:“你说母后她的野心为什么那么大?”“大概是希望王爷好。”他身子往后一倾,颇是无奈的说:“她总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评判我。却不知我实则是个不怎么有野心的人。”“太后娘娘会理解王爷的。”“她不会。”陶越轩摇摇头。“你瞧着吧,这宫里马上就要变天了。”青蕴不敢问这是否与太后娘娘有关,只是替陶越轩弹去粘在衣服上的头发,又说:“只要不牵连王爷就好。”但又怎么会不牵连呢。“傻丫头。”陶越轩反握住她的手。就这样十指相扣的,马车一路前行,外头漏了一点点寒气进来,冬日料峭,她突然说:“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往年小年夜的时候,家家和睦,只有我一个人是孤零零的。” 她说着就觉得酸楚,也就住了嘴,又道:“张孺子的事情总不能在拖到过年了。我愿担这个名声,烦请王爷从今儿晚上起连着三天,去张孺子那儿留宿吧。”他未料到青蕴话锋一转,竟会又想到张孺子的事。瞧着她脸上坚定不移地神情,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当张孺子的事是她的开始吧,日后狂风骤雨,都是要一起经历的。他原还以为……只能说生于皇家,有些事情,注定逃不脱。见陶越轩点了头,她半是欣喜半是惆怅。欣喜的是陶越轩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惆怅的是自己终归是要做一回恶人。当晚,陶越轩在张孺子的房中留宿。季侧妃听了这个消息,险些将悉心留起来的指甲撇断,却没成想翌日王妃单独召见了她。季侧妃是难得过来一趟。不过今日她倒是未打扮的花枝招展,瞧上去反倒是低调的很。不过还没等青蕴说话,季侧妃就先问她:“夫人,听说昨日王爷去了张孺子处。”“张孺子这才没了孩子没多久,王爷去瞧她也是应当的。”看来王妃倒不像是晓得这件事的样子。季侧妃如此作想,心倒是安了一半,只是王爷又怎么会突然去找张孺子。张孺子身上背了她太多的秘密,不单单是孩子的事……要是让王爷晓得……“季侧妃。”“夫人。”季如璟的声音很大。青蕴微微一笑,道:“季侧妃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劳夫人惦记。大概是刚刚有风漏进来,便觉得有些冷。”她这话说的拙劣,不过青蕴也不戳穿她。“季侧妃,我今儿叫你来其实是想问,王爷是不是很喜欢这位张孺子。我每次跟王爷提到张孺子的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我瞧着,像颇是心痛难当的样子。”青蕴的一席话,倒是勾起了季如璟心中一些旁的念头。她一边想着别的事情,一边道:“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然而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说,娘娘您猜对了。“其实有些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计较的,只是王爷,我入府才几天,王爷就宿在了别人房里。你与王爷青梅竹马,情分自然不比寻常,只是那张孺子。”青蕴的语气犹有些愤然。季如璟却没想到王妃竟会误会王爷与张孺子之间的关系,心念一转,之前那念头也就越发明晰了起来。本来还有些慌乱的心,也就渐渐镇定了。“夫人您不必太伤心,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夫人何必与她置气。”青蕴定定的瞧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怕人,季如璟心里一颤,暗道:“不会给这丫头瞧出些什么端倪来了吧。”“我晓得季侧妃的意思了。”良久良久,青蕴缓缓的吐出几个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甚好。于是季侧妃决定再添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些。“不怕夫人生气,之前王爷生死未卜的时候,张孺子就说,自己腹中的胎儿是王爷遗腹子,日后就是夫人进门为王爷守寡,也要敬她重她。”“放肆。”季如璟从未见过青蕴如此失态,心中嘲笑她果然是个黄毛丫头,自己稍稍挑拨两句就昏了头。在季如璟走后,她便听说了王妃去张孺子院子里的消息。晓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季如璟将将回房,将狐裘的披帛随手那么一扔,又蜷到了之前找王爷求的黄花梨美人榻上,上头铺着虎皮,瞧上去乖张霸道极了。说实在的,张孺子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安。******张孺子坐在床上,昨晚王爷过来,既不瞧她,也不骂她,可偏偏要闹得全府都知道王爷来看她,并在她房里留宿。她在府里地位不高,伺候她的人自然也就少,可是就那么一点人,还在这些日子里,被王爷以王妃进府要肃清下人之名慢慢的换了,不过她也晓得,那些人估计都活不长久。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正想着,却突然听人说,夫人来了。******这是青蕴头一次见到张孺子。很年轻的女子,不过比她要略年长一些,她见了张孺子,便冷冷问她:“你为何不跪拜。”张孺子其实早存了死意,只是她胆子小,又听说自戕之人是要下地狱的,适才一直这样惨惨淡淡的活着。为此,她人也有些木木的,见夫人跟她发脾气,才下床行礼道:“参见夫人。”青蕴便冷笑:“我原不晓得张孺子这么大的架子。”   ☆、生死有命 没想到新进府的夫人竟是个不容人的。张孺子微微觉得有些诧异,毕竟这位夫人可是王爷当年亲自求取的人。青蕴瞧着张孺子略显惊惶的眼神,心中也有些不落忍,但旋即便又将这情绪拂去。又说:“我自进府以来,从未来瞧过张孺子,是我的不是。但同样张孺子也从未来见过我,是不是太失礼,不晓得的还以为张孺子是恃宠而骄呢。”张孺子张张嘴却不说话,她是个心死透了的人,王妃要说什么就随她吧。“一个小小孺子,竟能张狂到如此地步,我不能治你,自然有旁人来治你。”说着便拂袖而去。很快张孺子对王妃不恭之事就传遍了整个王府。而所有人未料到的事,王爷竟然申斥了王妃,并且当晚又留宿在张孺子的院中。那一晚,青蕴燃着红蜡烛,眼眶是红的,院子中的红梅艳丽如血,天空也渐渐开始飘起雪花来。她正半躺在床上,对着书发呆,就听落玉过来说:“夫人,季侧妃求见。”合上书页,又略略平复了心情。“让她进来。”季如璟最近来她这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勤。想到这,青蕴留了个心。“夫人这是怎么了?”季如璟瞧着青蕴眼眶的红肿,用极是诧异的语气问她。“无事。”她敷衍季如璟。“是我不好,我早该提醒夫人的。也是那张孺子,实在气人。”“季侧妃,我想着,我实在是不能容忍她了。”她声音很低,低的就仿佛若是不留心就会听不清楚一般。季侧妃神色一动,却见青蕴立即道:“我不过说说而已。”青蕴抬起头看季侧妃,脸上流露的是小鹿般惊惶的神情,就仿佛是一个孩子做错了事,生怕受到大人的责备。“夫人放心。”在季侧妃的安抚之下,青蕴面色稍霁,又随便说了一些话,其实也无非是像季侧妃打听王爷与张孺子罢了。季侧妃好一番的添油加醋,眼瞧着她心绪不宁,心里更是得意。季侧妃走后,小惠过来问她要不要给王爷留门。她登时神色就垮了下来,将枕头往地下一掷,之后便自顾自的躺下去睡了,也不管吓得花容失色的小惠。“你快些出去吧,夫人今儿心情不好,教训起人来的话可别牵累你。”小惠听落玉这样说,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岔岔。不过是因为自己出身低微,就注定要被人当做地底的泥。何况留不住丈夫,只能骂自己一句没本事,何苦来牵累旁人。一想到此,小惠心中微动,便低声对站在房门口的落玉说:“夫人是王妃之尊,自然不能像侍妾们一样纡尊降贵,若这个时候有人来替夫人分担,将王爷的心拢回夫人身边,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想不到你知道的还挺多。”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十有□□会招来讥讽,却没料到落玉的脸上并无责备之意。这就更加镇定了小惠的心神。也更加让小惠觉得自己的计策可行,便勉力一笑,再接再厉道:“不知道夫人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什么人选?”小惠本来就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被落玉这么一问,脸颊更是羞得通红,却还没来得及答她话呢,落玉就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小惠说道:“实话不瞒你,夫人倒是挺喜欢二姐的。”小惠听听罢,脑子的轰的一下就炸开了。之后落玉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夫人叫了一声落玉,就甩下她往屋里走。却全然不知在她走后,落玉回头瞧着她背影时那讥诮的神情。翌日晌午的时候,季侧妃正在青蕴房里喝茶,就听脆枣神色匆匆的进来道:“夫人,张孺子死了。”听说死的时候神色平静。季侧妃意味深长的瞧了青蕴一眼,而青蕴只是垂下眼睛,淡淡的说了声知道。她这个反应倒是出乎季侧妃的预料。“着人将她安葬,通知她的家人。不过已经近了年关,这事要办的低调些。免得沾了晦气。”“张孺子也是命苦。”季侧妃平日里最喜欢火红的狐皮,光红色的狐裘就有整整五套,性喜奢华,又娇气张狂,可青蕴却没料到她竟然这般心狠。不愧是将门之女。“命再苦,也风光过。”她脸上没有一点点惊慌的样子,全不似前几日那样迷茫、无措以及惶然。“夫人晚上不怕做恶梦吗?”“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说完,便目光灼灼的看向季侧妃。她的眼神让季侧妃很不舒服,季侧妃带着那种不舒服微微一笑,说:“她的身子,本就很难撑过这个冬天。”“季侧妃回去,还是多抄抄《心经》的好,这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季如璟本来尚算平静的心绪突然涤荡开来,猛地一震之后,她明白她掉入了王妃的圈套。但越是这样,季侧妃笑的越自然。“我不信神佛。”“那张孺子的身后事,就劳季侧妃处理了。眼见着就要过年,我抽不开身。”季如璟哪里能答一句不是。于是笑吟吟的应了,青蕴又将画枝拨了过去,又说了许多无关的话,两个人才散。她终归是没有下手。她猜季如璟在知道陶越轩进了张孺子的房之后会坐不住,也猜季如璟在知道自己起了杀心之后,决意拿自己当挡箭牌,早早解决这个祸患。因为她以为自己没胆量。季如璟一定还有别的事瞒着陶越轩,不然她何必这么急吼吼的除去张孺子。其实她从没想过凭自己的手除掉那个人,只是不愿意陶越轩相信旁人而不相信自己罢了。话说到底,是她太犟;宁愿脏了手,也不愿被人当废物。她喜欢势均力敌的关系,不论知己,还是夫妻。吃过晚饭,万妈妈就过来说要给她请安。万妈妈面上亦是哀戚容色:“府里出了这种事,想来夫人也觉得不吉利。”“生死有命,这样的事,我与妈妈都拦不住。”万妈妈这才笑了,又说:“听说夫人将事情交给了季侧妃打理。”青蕴点了点头。******天气冷,二姐躲在房子里,一边想着昔日在庄子上的好日子,一边想着飞黄腾达之后自己的好日子。“你发什么痴。”小惠进来见她坐在床上,气便不打一处来。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主子,平日里也不给她们多派活。之前见了二姐还好,虽然不喜欢,但是也没现在这么厌恶,但如今的二姐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危及她地位的小蹄子。二姐皱皱眉,其实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小惠。但是小惠资历比她老,在夫人面前感觉也很说得上话,所以在面上,她从不顶撞小惠。于是也只是站起来往屋外走去。却没成想她这个动作更是激怒了小惠,更让小惠认定二姐现在得了势瞧不起她。“你站住。”“你今天是怎么了?”二姐素来是不屑于与小惠这样的人拌嘴的。“怎么着,说你两句就顶嘴,真当自己是主子不成。”“无聊。”“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我说你无聊,怎么着,你还能打我不成?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仗着夫人喜欢你,狗仗人势。”二姐声音轻曼,脸上更是带着一种小惠几乎是学都学不出来的蔑视的神色,小惠气的气血瞬间上涌,冲上去就要打她。******“夫人,夫人您得替我做主啊。”二姐捂着脸旁若无人的跑进来的时候,青蕴正在同万妈妈聊天;她神色颇是平静的看着二姐,万妈妈却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轮得着你大呼小叫的。”二姐无端被小惠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本来想还手,却又觉得不是女子该有的行为,于是便踩着小步子跑到前头,只求夫人能垂帘。夫人素来是个好性子的,何况她这样梨花带雨,若是这时候碰见王爷,说不定就能……“有人欺负我,妈妈还不准我哭一哭吗?”万妈妈适才认清这人是青蕴娘家的丫头,遂也就收了声,免得讨主家的嫌。“这是我娘家的丫头,让妈妈见笑了。”“哪里的事,小丫头有时候不懂事,多教教也就好了。”万妈妈笑呵呵的说。“本还想与妈妈多叙会家常,没成想。”“不碍什么,何况夫人对老奴这样客气,本就是老奴的福分。”“万妈妈真是严重了。”二姐一直跪在地下,冷眼瞧着夫人同万妈妈说话,竟是瞧都不瞧她一眼,一时之间,她的委屈便决了堤,眼泪刹不住的掉了下来。“老奴还是先走了吧,如今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一早,老奴就回来伺候夫人。”“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我让人送送妈妈。”万妈妈忙说了句不必,走之前瞧了二姐一眼,心道,倒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过于娇气了些。这人,总归得知道自己的身份才行。   ☆、年关将近 眼见着万妈妈的背影渐渐远了,二姐才听青蕴道:“你先起来,地上凉。”夫人的声音是那样温和,温和的甚至让二姐心生恍惚。看来,夫人终究还是看重她的,只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夫人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这样想着,二姐也渐渐止住了哭。“夫人,小惠姐姐她欺负我。”画枝跟落玉相互交换一个眼神,一个上前去扶她,另一个给青蕴换了个手炉。“那必定是你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我瞧着小惠还算是个稳重的丫头。”二姐听了急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夫人,小惠姐姐其实一直都瞧不惯我。”“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里让她瞧不惯了。”二姐咬了咬唇,道:“小惠姐姐她……”“夫人问你,你就如实答了吧,你若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的,夫人也帮不上你不是。”落玉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道。二姐看着神色坦然的夫人,又看着夫人身边穿金戴银的丫鬟,心里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想起自己从前在庄子上的时候,一家人和和美美,虽说不是小姐的派头,但起码是被人疼被人爱的,不像现如今处处受人掣肘欺凌,为此,她本来争强好胜的心也被磨了个干净。二姐走后,画枝凑过去对一言不发的青蕴道。“听说霍家婆子很疼这个女儿。”画枝显然是话里有话。“瞧得出来,小姑娘年纪轻轻地,倒像是没吃什么苦一般。”青蕴若无其事的说。“那小惠不像是个老实丫头。”怎么会老实,那丫头的出身完全不配她的身段,有别的想法也是应当。纳妾这件事,只要陶越轩不提,她就权当不知道。再者说了,春华也是预备役,再留个一两年,若是陶越轩依旧对春华没什么想头,那就好好替春华寻个婆家。说道婆家……她左右各看一眼落玉跟画枝,有些事还真是不能再拖了。“若是个老实丫头,又怎么会让她跟二姐住一间房,若不经历这些,那二姐又怎么会知道这世间上,与人相争是件多困难的事。”她头次见霍二姐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子体态娇柔,又不像是工于心计之辈。甚至二姐的眼神里不像她母亲那样拥有一种□□裸的欲望。于是三个人撩开二姐的事不提。晚间陶越轩回来,青蕴与他说了张孺子的事,他说了句可惜,又对青蕴说了声辛苦。青蕴仰着脸,静静地去瞧他脸上那不忍的神情。她现在已经晓得他的不忍不是对张孺子,而是对自己。为此,她心中高兴,又没由来的觉得凄凉。毕竟是死了一个人,这样冷的天,张孺子的尸首只怕早都僵了,其实她亦觉得那张孺子不像是胆子大的人,但谁又曾想她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不知道是觉得人活在这世上不容易,还是感叹自己的幸运。“府里没了一个侍妾,我就想着,要不要再给王爷纳两个进来。”今儿二姐跟小惠的事亦是让她想了很多,这府里就陶越轩这么一个男人,日后必定是明争暗斗不断的,趁着陶越轩现在还喜欢自己,先替自己博个贤名吧。陶越轩摇摇头。“王爷,我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他像是有些恼了,青蕴又拿不准他是在恼些什么,就退了一步,像是有些怯。“王爷是不是心绪不佳?”“我府里是不会再纳妾的,你记住,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这么驳她们,就说是我说的。”若是旁的女子听到这话,必定是要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而她却不。她先是看了陶越轩一眼,心里却尤是十分犹疑。她不敢说自己了解男人,但起码她是了解人性的。人都贪婪,自私,脆弱。没有人不如此,即使这个男人说自己爱她。但是他生于皇家,他可以拥有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与并不低微的地位,他每天都可以拥有无数新鲜肉体,而她总会老的。“那人们会说我不贤德。”“难道你愿意将我拱手让人不成?”他一直是个喜欢隐忍不发的男人,他爱笑,性子平和,但是有时候看上去又总有杀伐之态,也许是历经过太多生死,所以对于许多事情看的很淡,也轻易不向人诉说自己的感情。这是他极少在她面前显出不冷静的样子。又或者,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她吧。她突然莫名的就笑了。这么一笑,陶越轩脸上的神色倒松快不少。“以后不要想这样的事了,知道不知道。”“知道。”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将张孺子的事交给季侧妃去处理了。”陶越轩点点头就没再说其他。她其实很想问陶越轩一句会不会觉得她狠心,但想了半天终归是没有问出口。张孺子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万妈妈与青蕴心照不宣,而小惠跟二姐闹得愈发厉害。听丫头们说,二姐现在几乎日日以泪洗面,青蕴想着是时候了,便让人带了二姐过来。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而且打扮的也不像刚进府的时候那样讲究,果然这小惠是个能折腾的。像小惠这样的丫头,就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实在是损人又利己。她从来不是个良善的人。她亦是不喜欢做良善人。“你像是瘦了。”“谢夫人关心,奴婢有些想家。”“反正也快到了年关,我放你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母亲见你这个样子,怕也会是不放心吧。”二姐脸上亦浮现出忧愁神色。母亲当年把她带到王府里,王妃大概是看她机灵,当场便留她在府里,而母亲亦是觉得她有出息。自打三小姐成了王妃,母亲就起了攀附权贵之心,可是母亲哪里会晓得王府里的尔虞我诈,又哪里晓得王妃在王爷面前有多得脸。“二姐,你多大了?”霍二姐没想到夫人会问她年纪,心里不自觉一跳,夫人不会是要把她许人吧?可是王爷身边得脸的小厮也只有常笑一个,难不成是常笑?又或者,是王爷?一想到王爷那张英俊的脸,霍二姐的心就开始扑扑狂跳,唯唯诺诺的说了句:“过了年就满十六了。”她生怕夫人觉得自己举止不淑女,特地低了头,还假装红了脸。“我听说你哥哥不太成器。”“哥哥他,只是少年心性。”青蕴早早将霍家人的底摸了清楚。人口单薄,一直在庄子上守着,唯一的一个儿子游手好闲,二姐虽然好看,性子也算聪明,只是终究是女孩。即使再不喜欢这个不靠谱的哥哥,二姐还是忍不住替他哥哥辩驳。“你别太紧张,我只是想着,你是个聪明人,起码比你哥哥要聪明。”“夫人其实并没见过我哥哥,哥哥真的很聪明的。”“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你父母也老了,庄子上的事,我想交给一个我更信任的人。”她说完,饶有深意的看着霍二姐。二姐对上青蕴的目光,心颤了颤,她大概有些明白王妃的意思了,但她却又不想承认。若是事情成了真,家里人不得把自己撕了。想到母亲的泼辣与父兄的懦弱,二姐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恕奴婢愚笨,奴婢实在不明白夫人再说什么。”不管是真傻还是装傻,青蕴瞧着她很是和煦的说:“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不短了。我觉得你人聪明,但也老实,你父母年纪大了,庄子上的事总是要交给别人的。我私心里想着,与其交给你那不上进的哥哥,不如就交给你。”二姐惊的觉得时间静止了好久,渐渐的她缓过来,才说:“奴婢是女流之辈。”“所以我决定替你找个婆家。”青蕴微微一笑,二姐却没料到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主家这样说定。惊愕之余,却又存着些侥幸,起码说不定她到时候可以跟母亲一样,在庄子上封山为王,别有一番风光得意。至于哥哥,自己是她亲妹妹,没理由让他吃亏才是。何况就哥哥这个样子,想来没有哪个主家会让他去看庄子吧。她的心情很快由惊愕转为高兴,她极是高兴。于是羞涩了低下了头,道:“这事总是得听父母的。”“明日就叫你母亲过来,反正明日也要把庄子上的事情全部清了,也好让你家过个轻松年。”是啊,就快过年了。想爬床的婢子都要解决,至于小厮么,找王爷好了。平心而论,陶越轩是个好丈夫,成熟稳重,既会识人又会办事。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大男子主义,也不嫌她麻烦。“是。”二姐颇是郑重的给她磕了个头。******“你说,季侧妃找我?”小惠狐疑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并不怎么熟悉的丫头,小声问道。   ☆、董家婆媳(上) 那丫头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瞧着小惠,但是心里却对她嗤之以鼻。自打知道夫人器重二姐甚于自己之后,小惠便将气都撒在了二姐身上,但是她依旧是个有抱负有手段的丫头,不想这么早就认输。“季侧妃为什么找我?”小惠不依不饶的问道。“这我哪里知道,总之是叫你过去就是了。你去是不去,不去的话拉倒。”对于小惠,那丫头可不想给什么好脸色。小惠眼睛一转,反正在王妃这里是讨不着什么好了,于是赶忙笑道:“我去我去,侧妃娘娘叫我,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心里却骂那小丫头狗仗人势。小惠还想打扮,但却被丫头火急火燎的催走了。******晚上季侧妃过来跟青蕴说话,言语间很是恭敬温婉。说着说着,就听春华在外头喊了一句王爷。画枝冷眼瞧着春华粉面含春的样子,上去扯了她一把道:“还不去告诉夫人。”“我自己进去就成。”陶越轩对青蕴身边的这些小丫头倒没什么架子。画枝本想说季侧妃在里面,又觉得这话不妥,也就低着头不再说话,而是随着陶越轩进去了。“王爷。”“王爷。”“怎么你也在。”“怎么我就不能在吗?”季侧妃反问。“以为你不爱动唤。”当着青蕴的面,陶越轩对季侧妃表现的尤为拘谨。季侧妃瞧出了这一点,笑的就越发自然。“今儿去了冯家,你姨妈问你呢。”“这几天事情多,本来想着年初二的时候去冯家的。”“你姨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你都不惦记她了。”冯夫人仍在孝中。嫁过来之后青蕴几次想去看她,却因为种种事情推后,而冯家因在孝中,连她的婚庆都不能前来。季如璟见陶越轩刻意冷落自己与青蕴亲近,心痛难当,又酸的不行。于是笑着说:“王爷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你爱吃甜的,到时候让厨子给你做一叠如意糕,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认识季如璟这么些年,她想什么陶越轩清楚得很。季如璟越是这么说话,心里越是发苦发恨。季如璟心里一软,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就又笑着答了一句谢王爷体恤。陶越轩也就没再说什么。季如璟走后,青蕴便打趣他:“王爷倒是懂得怜香惜玉。”“怎么,你不喜欢怜香惜玉的。”“我不喜欢王爷稀罕旁人罢了。”她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本来以为陶越轩会冷脸,却没想到陶越轩竟笑了。那笑容让青蕴略微安心,大抵,也是她头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宠溺。“王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不是青蕴头一次这么问他,很多时候,她都会冷不防了问一句,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能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感觉不错。“你问过我很多次了。““对哦。”青蕴傻愣愣地说。翌日霍家人早早的就过来了,霍家婆子这次居然带了男客来,好在今儿常笑在可以撑一撑,这身边没个堪用的男仆也是头疼。霍家婆子一双巧嘴,给青蕴说了许多庄子上的趣闻,也只是为博青蕴一笑。但青蕴虽是在笑,心里却始终警醒着。老太太给了两个庄子她,庄子上的两家人却都不是十分忠心的。一家藏着奸,而这另一家……霍家婆子见青蕴有些恍惚,又叫了一句夫人,见青蕴缓过神来,又笑:“夫人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可是王爷?”“可是王爷怎么?”见青蕴神态自然,霍家婆子想着自己话里的意思还是挺明显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夫人也晓得,这男人,都是贪心厌旧的。夫人虽然年轻,出身高,模样也好,但也难保没有独守空房的时候。”霍家婆子忐忐忑忑的说完,见青蕴脸上并没什么表情,笑的也越发卖力。“嗨,我也就随便这么一说,乡下妇人见识浅,夫人可别怪罪。”“你是青府的老人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今儿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说说二姐的事。”“可是二姐犯了什么事?”青蕴见霍家婆子脸上不但没写着担忧二字,反而浮现出一丝期待,打心眼里便开始瞧不起她。“二姐聪明伶俐,我喜欢的不得了,正因为此,我才想跟你商量商量二姐的亲事。”霍家婆子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夫人呢。要我说,凭二姐的出身,嫁个小厮都是便宜她了,怎么敢高攀……说到底,还是夫人您大度。”茶似乎有点冷了,不过还好青蕴对这些事不是很讲究。“二姐配平安,也算是门当户对。要说除了常笑,平安也算是王爷身边得意的小厮了,只是不会武艺,所以一直都是在外院当值;其实我跟平安也不是太熟的,不过我前几日跟王爷提了一提,王爷便说这平安与二姐年纪相当,人也不差。既然王爷都开了口,我自然是不好驳什么的。”瞧着霍家婆子目瞪口呆的神情,青蕴心里倒觉得挺痛快。“这怕是。”“怕是什么。”“没什么。”“那就好。这还有一桩,二姐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很喜欢她的伶俐,也不愿意她一辈子就做个丫头。所以我想着,等二姐成了亲,就把庄子交给二姐夫妇打理。”霍家婆子登时变色。“夫人,我们家在庄子上一呆就是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该荣养你与霍大叔。”青蕴小小年纪,面上却已经生成了一股不容置喙的锐气,那霍家婆子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青重邀青蕴去董家做客,董凌高中之后便有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是圣上赏的,天子门生,多大的脸面。那天陶越轩赋闲在家,因是去串门,不算正经做客,青蕴也就没带他。落玉本来要去,却被青蕴留在了府里。马车一路颠簸,等到了董宅,也未见青重过来迎接。青蕴便于画枝相视而笑道:“她还是这个脾气。”青重的婆婆知道青重今儿请了青蕴过来,一大早的便开始梳妆打扮,那可是王妃,多高的诏命;何况这位王爷可不是普通的皇族,那可是太后的嫡亲儿子,伪帝之乱中救了圣上一命的有功之臣。其实要不是因为能与皇族攀上亲戚,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让董凌娶青家二小姐。不论是模样还是做派,青家二小姐可都比现如今这位王妃娘娘差远了。她到了大厅,还以为青重去门口接人了呢,也就没问。但是坐了一会儿,却见青重从外头姗姗来迟,身边却除了丫头以外没有其他人。董夫人顿时就火了。“你怎么没去接人?”“我们姐妹之间不讲这些虚礼。”“姐妹姐妹,人家是王妃,你呢,你是什么?”青重一个眼风一扫,很是不客气的说:“我身份低,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不争气。”“张口闭口我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相公吗?还是子爵家嫡出的小姐,我瞧着,竟还不如那些村妇有教养。”“我没有教养,我那妹妹就有教养了?谁不知道你们当时打的就是她的主意,只可惜她攀上了高枝,哪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你……你个泼妇。”董夫人在拌嘴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青重的对手。青重也晓得见好就收,没再与董夫人争辩。就这时候,青蕴进来了。董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毕竟家丑外扬,终归是件不体面的事。青蕴素来知道青重的脾气,于是对刚刚在外头听见的那些话倒也不太压抑,只是没想到董夫人这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也有这么歇斯底里的时候。“怎么不提前进来说一声?”青重见董夫人脸色尴尬,心里骂了她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还是开口问了房里的婢女。婢女们不敢说话,青蕴只好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是小事。”“妹妹素来大度。”董夫人睨了青重一眼,先屈膝道:“王妃娘娘安。”“青蕴可当不起。”神色半真半假,不过在董夫人看来王妃娘娘也算是客气了。婆婆都行了礼,断没有媳妇还站着的道理。于是青重也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王妃娘娘安。”“姐姐脾气变好了。”“毕竟嫁作他人妇,不比在家里无法无天。”青重话里有话。董夫人神色又再次变得不太好。“娘娘您坐,儿媳妇就是这个性子,娘娘别往心里去。”说着董夫人又招呼人上了茶跟点心。青蕴从来不跟青重置气,于是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对董夫人说:“姐姐就是这个性子,我晓得的。”“她怎么当得起王妃一句姐姐。”看着婆婆的谄媚样子,青重越发不屑的偏过头。   ☆、董家婆媳(下) “不妨事的。”青蕴只好笑着说。她本就不是个得志便猖狂的人,何况人总有自己该有的造化,青重素来不知道惜福,她日后自有她的悲苦与缘法。每每这样思量,她就觉得更不必与青重计较。“青重,你去瞧瞧午饭做好了没有?”董夫人笑着对青蕴点点头,之后又偏过头去指使青重。青重也没说话,径直出了门,正巧撞上丫头小桃,心里老大不高兴,张口便骂:“你是怎么走路的,都没长眼睛不成,还是我这大奶奶压根不值得你放心里尊敬。”小桃吓得眼睛都红了,颤巍巍的也说不好话。这小桃本是董凌祖母的贴身丫头,在董太夫人面前说的上得意,青重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不觉有些讶异。按理说这小桃不至于这么怕自己才是。又瞧着小桃那姣好的眉眼。心里猛地一沉。但是现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真是便宜你了,下去吧。”青重对小桃摆摆手,一副很是瞧不起她的样子。却在小桃走后又忍不住那眼去瞧她。她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被人捧在手里当做唯一的。青蕴今天穿的不是很艳,但毕竟是出门做客,她这样的身份,若是衣着过于素简反而惹人非议,于是也是郑重打扮了的。董夫人细细咂摸着青蕴身上的行头,又瞧她神态里透出的那股子意气风发,心中暗暗觉得这女子还真是命好。感觉到董夫人的目光,青蕴微微偏过头去瞧她,董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又说:“听说王妃喜欢喝六安茶,不晓得这茶泡的合不合王妃口味。”“我不挑剔这些。”青重觉得自己嫁的好,所以出嫁之后并不太愿意同自己来往,此次让她过来做客,八成是董夫人做的主。“说起来,我们董凌与王爷也算是连襟了。”果然董夫人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董凌身上。青蕴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淡笑着瞧董夫人。这样的沉默与尴尬到让董夫人有些慎的慌。“王妃怕是不晓得,我们董凌虽学问上过得去,但为人却不够圆滑。所以有些时候啊,我也挺为他着急的。”董夫人正说着话呢,青重就已经回来了。董夫人未料到青重会回来的这么快,于是就板着脸问她:“事情都嘱咐好了?”青重点点头,又说了一句,“我叮嘱厨子多加了两道妹妹爱吃的菜。”董夫人听了,便笑着对青重道:“你想的仔细。”她平日里极少夸赞青重,青重听了,心中却不是滋味。自己这个婆婆,自己太了解。青蕴看了看这婆媳俩脸上各自的表情,依旧没有搭话。青重却觉得她太过高傲,很是讥讽的说了一句,“做了王妃之后倒是学会了端架子。”“姐姐却是没变,跟出阁前一样的毛燥。”“你……”青重素来说不过她,说不过,却又越要说。“是啊,最开始在府里借居的时候,总是会错以为王妃是姐姐,凌儿媳妇才是妹妹呢。”不帮着自己儿媳妇倒偏帮外人,这董夫人也是奇怪。“我与姐姐年纪相隔本来就不大。”“是啊,只是我们凌哥儿与王爷相比,却远不如王爷来的稳重。”“这些总是历练出来的。”青重实在是懒得看自己婆婆这样迂回谄媚,便直截了当的对青蕴说道:“实话也不瞒你,今儿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她把求字换成了请字,大抵是实在不愿意与青蕴说一个求。青蕴瞧青重脸色不是那么自然,就知道这指定不是她的主意。以青重的骄傲,想来她即使是到了万不得已,会不会来求她都是两说,又何况董凌如今正值上升期。不过有话直说,总比一直听着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要舒服的多。“姐姐也晓得,家里的事我虽做得了主,但外头的事总不是我一个女流之辈说了算的。”青重听了,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显得更加阴沉,又道:“不能就算了。”“王妃这是与你可以,哪里就是真的不能办呢。”董夫人赶忙过来打圆场。这婆媳俩,圆滑的圆滑过了头,直白的又太直白了。青蕴抿嘴一笑,才说:“先说是什么事吧。”董夫人听青蕴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王爷帮个小忙,给我们凌哥儿换个衙门。”青蕴愣住。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董凌现在是呆在翰林院的。翰林院虽是清水衙门,但也算是核心部门了。“现在的地方不好吗?”“好是好,只是王妃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总不是那么阔绰,凌哥儿现在的月俸,总是入不敷出的。”董夫人未说的是,她总觉得凌哥儿的职务现在不是那么风光。“这件事,姐夫晓得吗?”董夫人正待开口,就听青重道:“他还不晓得。”董夫人情急之下便瞪了青重一眼。“既然姐夫还不知道,总是要与姐夫商量商量才是。而且这样的事,我们女流之辈总是做不了主的。”“就是想让王妃与王爷提一提。”看来这婆媳俩一律准备忽略董凌的意见。青蕴也就懒得再说些什么,很诚恳的点了点头,又说:“那我回去问问王爷。”青重与董夫人相互对望一眼,青重还好,董夫人脸上已然露出一丝窃喜的神情。在董夫人瞧来,这事可算是尘埃落定,吃饭的时候也就开始与青蕴闲话家常起来。吃过饭,董夫人也就没在打扰她们,而是自己回了房。回房的一路上她都神情满足,在她看来,青蕴这个王妃可比自己的儿媳妇青重靠谱多了。性子温顺,又平易近人的紧。既然青蕴点了头,想来这事也□□不离十。青蕴随青重回了房,青重又让人上了几样点心上来,对着青蕴硬邦邦的说:“我府里吃食粗糙,你可别嫌弃。”“都是一样米养大的人。”青重的妆台确实略显朴素。但她瞧青重的样子,知道青重也不是很嫌董家家贫,又想到之前未出嫁时青重的无奈暴躁,她便晓得青重现在对董凌是上了心的。“一样米还养百样人呢。总之你现在是王妃了,不像我,什么都没落下。”“你嫁的也不差。”平心而论,董凌配一个青重实在是绰绰有余。青重撇着嘴笑了笑,但她还是瞧出来青重的笑容不是那么勉强。“你知道吗,我哥又娶了个小妾。”青重突然冷不防地说道。早就料到的事,所以听了也不是很惊讶。“那大嫂呢?”“她现在管家,风光着呢。”青重冷笑。“你什么时候能当董家的家?”“不是每个人都是你。”青重望了青蕴一眼,成了亲之后娘家再不喜欢的人,也觉得要比婆家人亲近许多。这是青蕴头一次在青重眼中见到了羡慕的神色。然而青蕴却并没有觉得多满足。董凌还未下衙时青蕴就已经回了府,什么事情都能初二回门再说吧。******等会了府,小惠几乎是头一个迎上去的。等见了青蕴,小惠脸上的笑容更是自然。不过她倒是不太喜欢小惠的自然。“王爷呢?”“王爷进宫去了。”青蕴听了,倒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又觉得小惠今儿似乎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成家人又送了东西过来,马上要过年了,多孝敬些东西也是平常。“我听说成家二小子会读书,人也稳重。”“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我想把你嫁过去。”画枝脸倏地红了。“当然了,自然是不能让你盲婚哑嫁。”“夫人说什么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人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婚姻大事可儿戏不得,在这事上,我觉得落玉倒比你要懂一些。”“她呀。”画枝听了,也随着青蕴开始窃笑起来。******太后站在大厅里,身边陪着她的,是太子生母秦贵妃,还有怀着孩子的谢妃。谢妃是近日才被封的妃,秦贵妃一直在安慰太后,言语间却一直欺负着这位年方十八岁的谢妃。先帝去世之后,太后再未穿过艳色,只瞧着这谢妃眉目如画,衣裳也穿的艳。淡金色的宫装与微微隆起的腹部,年轻人就是这样,为了好看冷热也不顾,明明都是严冬了也穿的这样单薄。秦贵妃见太后眼睛盯着谢妃的肚子,心里着实不舒坦,但是现在的境况……太子……皇上最近总是在申斥太子。太后虎视眈眈,她心中突然又涌上了一阵不安,眼前倏地一黑,秦贵妃便栽在了地上。因她倒的太急,太后不免也吓了一跳,谢妃立马开始让安排宫人与在殿外守着的太医替秦贵妃看诊。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这边又倒了一个。好在不是亲儿子也不是嫡亲的儿媳,所以太后尚算镇定。太医凑上前请了脉,带着复杂的神情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话,秦贵妃有孕了。”   ☆、小惠 听了这话,太后往回踉跄了两步,缓了缓心神道:“几个月了?”“回太后娘娘话,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样子。”太后点了点头,又对四周的宫女说:“把你们娘娘抬回去吧。仔细她的身子。”说完竟是也没再瞧一眼,便离开了。******陶越轩一夜未归。翌日青蕴醒过来,陶越轩依旧迟迟未归。皇上病重,谁还有心情过这个年,为此,整个京城都不见往年的张灯结彩,好在大年三十的时候,陶越轩回来了。王府上下都没什么喜气。季侧妃陪着青蕴一同打理着府里上下的事宜,期间青蕴将落玉说与了万妈妈,万妈妈好不高兴。如今皇上病重,未避过国孝,青蕴便想着先将两个丫头的婚事办了。落玉的事大抵尘埃落定,但是画枝的婚事却有些棘手了。青蕴看上了庄子上的成家。只是盲婚哑嫁的,她终归有些不放心。如今陶越轩心里哪会放得下这些小事,她遂想到了常笑。******秦贵妃渐渐转醒过来,当听到满宫里的人喊着恭喜贵妃娘娘的时候,她仿佛明白点什么,转而脸上便挂上了志得意满的微笑。到最后还不是都斗不过她,谁让她肚子争气。尚香站在暗处,阴影一点点的覆盖了她的脸,她晓得有些事情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但是她却没有选择。皇上一直都是由王爷陪着,这些日子里,皇上对他说了什么无人可知,一想到这里,秦贵妃不由冷汗涔涔。皇上的性子她清楚的很,但她晓得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不晓得。“贵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她身边贴身的太监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声音也是颤的。莫不是是皇上?她心里陡的一慌,身子发虚,眼前又开始出现了模模糊糊的景象。******“王爷昨晚没睡?”“一整夜没睡。”陶越轩说道。“皇上他?”“已经化险为夷了,不过太医说还是不甚乐观。”他神情悲痛,青蕴却不晓得应该怎么安慰他。何况他悲痛至此,但太后娘娘那边说不定……“王爷,太后娘娘召您进宫一趟。”******又过了几个月,皇上的病一直都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秦贵妃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不过好在皇上跟太后都可怜她,给她体面。秦贵妃总是在宫里说有人谋害她的儿子,有人将这事跟太后说了。太后也只是淡漠地说随她去吧。太子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她伤心过度小产,小产伤身,何况皇上现在这个样子,她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却偏偏这个时候,谢妃替皇上诞下了一个儿子。谢妃生产那天,秦贵妃恨得发狂,脱离宫人跑到谢妃的宫殿。后来只听谢妃说秦贵妃要至自己与她的儿子于死地,如今宫中大小事宜全由太后处理,太后感念秦贵妃曾诞育皇嗣有功,何况如今也算是个可怜人,便只是削了她贵妃之位,又将其禁足。谢妃也表示做了母亲之后便能理解秦贵妃的心思,也就愿意不再追究。宫中宁静安详,大概是皇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最近总是宣陶越轩进宫手谈。而这几日小惠总是行踪不定,画枝跟落玉相继出嫁,现都梳了妇人的发髻,不过画枝现在替她打理着庄子,她身边也就剩落玉这么一个贴心人。脆枣因为小惠的事,最近总是迷迷糊糊睡不好。按理说她不该告发自己的好姐妹,却又觉得如果不将这事告诉王妃,总是在害她。脆枣每日要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好久,终有一日实在是憋不住,带着满心的惭愧来到青蕴的房里。“怎么了?”瞧脆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晓得这事与小惠有关。毕竟脆枣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等丫头,没什么势力,心思也单纯。对她来说身边唯一复杂的人或是就是小惠了。脆枣又吞吞吐吐了许久,不过青蕴倒也不催她,像脆枣这样的老实人,干不出出卖朋友的事情,只能说小惠确实是犯了违拗常理的事,而脆枣又觉得小惠犯的事对小惠自己是不利的,适才会告诉自己。“回夫人,小惠,小惠她与外男有了私情,并且这几日神情恍惚,而且她还亲口告诉我,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问我能不能借她点银子,她想要补一补身子。”脆枣说这话的时候,青蕴身边只有落玉一个丫头,但脆枣声音仍然细细小小,大概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又或者是年轻姑娘脸皮薄的缘故。看见青蕴神色陡变,脆枣连忙跪下磕头道:“小惠必定是一时糊涂,还请夫人不要因为这个怪罪于她。”青蕴只阴沉着脸不说话。竟然在她眼皮子地下做这种苟且之事,但是她是怎么搭上的外男?她又瞧了脆枣一眼,便放弃了是脆枣与小惠合谋眶她的想法。“夫人。”脆枣又喊了一声。青蕴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对脆枣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脆枣却还是放不下心,又再求了一句:“请夫人宽恕小惠,她也实在是个可怜人。”青蕴点点头。可怜不可怜的,总得把事情闹清楚了才算完。“你先回去,这样的事我自然会处理,在小惠面前,你也不用露出分毫疑心来。否则难免伤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脆枣唯唯诺诺的说了句是。脆枣走之后,青蕴本来阴沉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正巧万妈妈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敢做声。沉默了好一会儿,青蕴才说:“把小惠给我叫进来。”万妈妈见落玉跟自己使眼色,就知道是小惠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这丫头素来是个不安分的,她早就想提醒夫人,但又觉得这小丫头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何况最近府里事多,她又才娶了儿媳妇没多久,所以一时之间也就没有管小惠。万妈妈不好上前问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听青蕴问她:“万妈妈,去请个大夫来?”一般王府里有什么生病了都是请御医过来的,但这次夫人却让请了大夫。莫不是……万妈妈想到小惠那个妖妖调调的样子,心下又多了半分揣测,这事就看夫人怎么处理了,可不要伤了夫妻情分才好。“夫人,小惠她?”青蕴也不好明说小惠是做了丑事,便说:“待会儿大夫来了就知道了。”于是万妈妈心里的想法便更加明晰。却哪里知道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很快小惠就被带了过来、“参见夫人。”青蕴冷冷的看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起来吧。”小惠神情怯怯的,半点没有平时的机灵模样,这样青蕴更是起疑,于是语气也就越发不客气起来。“你最近有没有见什么不该见的人,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小惠心中早有成算,只是仍旧有些心虚,便道:“小惠一直老老实实,除了干活就是在房里休息,平日里也只是接触该接触的人。小惠不晓得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于是青蕴也就不再客气,而是说:“小惠,你说句实话,你若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会念你年幼宽大处理。但是若你的话里头有半分假,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小惠神色一变。斩钉截铁的道:“小惠一直谨守本分,不明白夫人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青蕴冷笑。她很少跟人发这么大的火,其实她手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只要小惠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可以给小惠做个媒,让小惠堂堂正正的嫁过去。但如今……“小惠确实不明白。”小惠说着,跪下磕了个头。“小惠,你是府里的婢女,若是与外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止与你名声有损,怕是王府也会为人诟病。”青蕴话音刚落,万妈妈就进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万妈妈请来的一个积年的老大夫。也不再理小惠,而是对那大夫说:“这是我府上的婢女,想起大夫替她把一把脉。”那大夫平日里也算是个人精,见青蕴这么说,心里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于是低下头说了句夫人仁慈,就又对小惠说:“姑娘请坐。”小惠此时却犟了嘴道:“夫人您是怀疑小惠的清白?”“清者自清。”青蕴懒得跟她理论。那大夫见小惠迟迟不动,心中想着,这小姑娘好不识抬举,若是怀了主家的孩子,这时候只要是把主家的夫人哄得好,还怕没有名分不成。看来是个被宠坏了的。于是看向小惠的神情也多了些怜悯。   ☆、误会 “夫人,恕小惠难从命。”小惠的眼泪夺眶而出,猛地跪了下来。真是负隅顽抗,青蕴怒不可遏,直接拍了桌案道:“万妈妈,把小惠扶起来。”万妈妈做了多年的奴婢,这些腌臜事早已看得惯,却也不理解小惠为什么迟迟不愿意让大夫看诊。要知道这样与夫人对着干是没有好处的。不过她倒是不同情小惠。小惠猛地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抵着自己的脖子,厉声说:“若是再有人上前一步,我就当场自尽。”“反了你还。”万妈妈当场骂了一句。“夫人诬赖小惠清白,小惠未嫁之身,若是今日这大夫替我看了诊,小惠日后还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小惠说的未尝不是正理。但是今日之事,虽不说证据确凿,但脆枣说的话总比小惠可信。这一瞬间青蕴甚至想是不是她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但此事事关女子名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怎么能再拖。“你凭什么就说我是诬赖你的清白?”青蕴很快镇定下来,扬了扬嘴角,又问小惠。小惠明显怔住,但很快就说:“小惠就是清白的。”“可有人说你不是清白的。”“是谁?”青蕴笑而不答,只对那大夫说:“请您给她看诊吧。”大夫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状况。“夫人,您别逼我。”“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却在下一个猝不及防,小惠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径直往柱子上撞去。“夫人。”落玉赶忙捂住青蕴的眼睛。“快把她拦着。”青蕴情急。总不能让她闹出人命来。只可惜没人拉住小惠。“大夫,大夫。”陶越轩回来的时候,大厅里乱的不成个样子。现在皇上病情时好时坏,又总是召他进宫,于是现在的衙门只是去点个卯就回来。今儿是陶越轩进宫,青蕴本来想着,趁他还在宫里回不来,赶紧把小惠的事解决了。毕竟奴婢不检点,总是当家主母没有教好。“怎么回事?”“王爷,王爷救我。”小惠说完她清醒时的最后一句话,便昏了过去。小惠被抬走了。大厅里只剩下陶越轩与青蕴两人,青蕴还未开口,陶越轩就先说:“她犯了什么事?”“苟且之事。”青蕴言简意赅。然而这话在陶越轩心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正堂乱的不行,季侧妃的房里却点着上好的安息香,季侧妃闭目养神,嘴角带着轻微的浅笑。事情可以追溯到几个月之前。那一天小惠被带到她房里,小惠这个姑娘,心大却浅薄,她瞧着她那张光华艳丽的脸,突然没由来的笑了。“侧妃娘娘。”小惠试探性的喊她。她微微眯着眼问小惠:“你想不想许个好人家?”小惠低下头,脸红到脖子根,却又说自己愿意一辈子做奴婢。这显然就是有更大的心了。季侧妃颇有深意的对小惠说:“你知道,夫人是个不容人的。”小惠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心里却大大赞同季侧妃的话。“所以你也必然晓得,你若是想留在王府,必定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小惠只是低着头不讲话。“但如果你愿帮我一个忙,我便能许你一段姻缘。”季侧妃的瞳孔是漆黑的,所以一望过去,便总是猜不透季侧妃的心思。她想了很久,才忐忐忑忑地问:“什么事?”于是在某一天里,在季侧妃的安排下,小惠替陶越轩补了一次衣服。其实那衣服是有一次季侧妃去见陶越轩,说想出门去给亡父扫墓;顺道就刮破了陶越轩放在书房的一件蟒袍。她执意要替陶越轩缝补,陶越轩也就没说什么。正巧这时候小惠进来说夫人叫您,她就顺势将衣服给了小惠。男人在有些事上是细心不过女人的,小惠将衣服送过去的时候恰好青蕴也在,之后在季如璟的安排之下,陶越轩颇有几次见到小惠躲在角落里哭。胳膊上还恰巧露出不深不浅的淤青。陶越轩从不在意,但不代表他不聪明。季如璟微笑,青蕴是个糊涂的,而陶越轩此时,即使不喜欢小惠,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人在背后这么歹毒吧。她了解陶越轩就如同了解她自己,可她又觉得悲哀,她明明了解这个男人,却依旧得不到这个男人的爱。******青蕴见陶越轩脸色不好,以为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便对她说:“后宅里的事王爷无须太过操心。”“青蕴。”他冷不防地叫了她的名字。“嗯?”“没事,你也别太操劳了。”陶越轩想了想,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青蕴觉得她神色不对,却又想着还有小惠的事情要处理,于是也就只是点了点头,而且没再说什么。陶越轩很快就走了,小惠被抬到房里,大夫替她看诊之后只说性命无碍,之后那大夫便斩钉截铁的告诉青蕴,小惠没有怀孕。青蕴深深瞧了小惠一眼。小惠不是一个可以为了清誉命都不要的姑娘。而脆枣亦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季侧妃来了。季如璟穿的张扬。那种张扬是少见却又让人觉得寻常的。“你来做什么?”这几个月季如璟总是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所以对季如璟也从最初的无所谓变成了现在的高警惕。“听说有个婢女闹自尽?”青蕴不置可否,但季如璟却不觉得尴尬,而是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劝夫人一句,这统驭下人不是说严厉就行的。”青蕴淡笑着看向季如璟:“怎么季侧妃对于收买人心这种事仿佛颇有心得。”季如璟也不反驳她,只是问:“听说王爷回来了?”“王爷应该在书房。”青蕴现在也满脑子是小惠的事,没心思与季如璟打机锋。到了晚间,小惠才慢慢转醒。却没成想季如璟竟然替小惠求了门亲事,陶越轩也应允,而这件事,却没经过青蕴的同意。不过是一个丫头,她犯不着生气,却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但青蕴依旧隐约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晚上陶越轩过来的时候青蕴已经梳洗过,她头发尽数披散着,只批了一件薄衫子半躺在床上看书。见陶越轩来,青蕴淡淡一笑,又说:“今儿下午的事让王爷操心了。”陶越轩见她笑,亦是笑对。但却对青蕴提了一句:“等那丫头伤好,就让她嫁了吧。”“事情还没查清楚。”青蕴顿时来了倔性。“什么事情?”陶越轩皱眉。“有人说她与外男私通。”她见他面上并未有震惊的神色,反而是有些难堪。这让青蕴心里一紧,莫不是……又想到几个月之前,她曾撞见了小惠替陶越轩补衣服。越想越心惊肉跳,但好歹还是缓了缓神。“谁说的?”“一个下人。”青蕴轻描淡写的说。陶越轩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规劝似的对青蕴说:“就把那丫头嫁了吧。”他为什么护着小惠?青蕴心中起疑,面上却不显,只得木讷的说了句是,也就没讲话。成亲这么久,她头一次有心凉之感。其实陶越轩还想陈情一番,并且让青蕴日后不要这样为难奴婢,也不必怀疑她什么,却又觉得说了也是越描越黑。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夜无话。翌日脆枣去看小惠,她本就心软,现在见小惠这个样子,更是愧疚的不行,不过听说小惠已经给许了人家,而且对方还不是个白身,也就觉得小惠这也算因祸得福。暗地里也就感念了一通夫人仁慈。皇上的病一日坏过一日,小惠嫁出门那天青蕴去见了表姐冯清华,这事也就交给了季侧妃处理。陶越轩听说这事,也没勉强她,只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也就随她去了。冯清华刚刚生了一个女儿,青重也传出喜讯,唯有她自己。想到这里,不免黯然神伤起来。小惠上了花轿,挑开帘子的时候正巧看见王爷骑马走过。她如王府这么久,王爷从未正眼瞧过她一次。也许季侧妃说得对,她不该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季侧妃自己不也如此吗?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讥诮。冯清华正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儿与青蕴闲话家常。她头胎虽是女儿,但是婆婆与丈夫都没有给她脸色,相反,她的丈夫很喜欢这个大女儿。瞧着冯清华红光满面的样子,青蕴真是又替她高兴,又羡慕她。大夫一早就说她子嗣上可能有些艰难,好在陶越轩无所谓。但是陶越轩无所谓,不代表太后是无所谓的。晚上青蕴回府,陶越轩依旧留在宫中。差不多在丑时的时候青蕴突然被叫起来,只听人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黄舒澜 青蕴先是愣了一会儿,又或者说她现在除了发怔也转不过弯来。谁都知道皇上子嗣单薄,除了已故的太子跟一个未满周岁的小皇子之外,宫里只有一个十几岁了还不会说话的痴儿。早上皇帝病重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官家夫人借着各式各样的名义送礼,青蕴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又一种莫名的恍惚感。宫门已经下钥,青蕴闭着眼睛却不成眠,好容易等到破晓,才穿着一身素衣进了宫。谢妃几次哭倒在灵前,太后亦是哀戚。“见过太后,见过谢妃娘娘。”青蕴依次给他们两人行了礼。皇帝去世,她们这些人都是要在灵前哭的。青蕴从前哭过灵,那还是她年纪小小的时候,虽然亲人去世,却尚不懂什么是悲伤,不过是心中彷徨孤寂,但那时候,尚有母亲抱着小小的她,陪她一起哭泣。而这一次,即使是在先帝灵前,她亦能感受到许多人的敌意。不用想都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是这个国家尊贵第一人。也许这都是命数。想到命数这两个字,她便又磕了个头。丧失过后,谢妃未满周岁的小皇子做了皇帝,定康王辅政,封护国公。明降实升的封赏,从那天起,定康王府改为国公府,门庭若市。然而那也是青蕴第一次感觉疲惫。近几日她总是倦倦的,又嗜睡。几次想叫大夫过来,却又因为应酬太多而忘记这事。好容易熬到一个清闲日子,正准备着人去请太医呢,就有宫人前来说太皇太后召见。青蕴给了封赏,又请那宫人喝完茶,换了身衣服便进宫去了。丈夫重权在握,她却依旧算得上是衣着素简,她素来不爱奢华装点,即使偶然穿艳色,也显不出张扬来。本以为这样是最合长辈心意的打扮了,却偏偏太皇太后是个喜欢看人娇妍丽色的人。所以每次青蕴过去的时候,都对青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母后。”为了缓和关系,她现在管太皇太后叫母后。因为平日里为人和气,又舍得给赏钱,所以寿康宫的奴婢对青蕴印象并不差。太皇太后端起茶,吹了吹茶杯上的茶沫子。凭良心说,她并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儿媳妇,有时候也觉得她性子静默颇时大体,不过……她瞧了瞧青蕴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坐吧。”待青蕴坐定,太皇太后才又说:“让你见个人。”青蕴也不晓得太皇太后说的是谁,只是应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走来。那女子,姿容胜雪,唇红齿白。最重要的是一颦一笑间便能透出大家闺秀的气韵。“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王妃。”她行礼行的规矩,声音也温柔。青蕴心里莫名的便生出一丝嫉妒来。“你瞧瞧,这是黄家最小的闺女。”太皇太后口中的黄家,是指先帝临终前的顾命大臣黄正谷家。“年纪小小,就可以瞧出是个美人了。”“再过半个月就满十五了,哀家记得,你嫁越轩的时候也才将将十五岁。”太皇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青蕴脸色未变,却不晓得这件事陶越轩知道不知道。青蕴笑而不语。毕竟是她的婆婆,面上工作还是要做足。“民女与王妃一见如故,若是王妃不嫌弃,民女想认王妃做姐姐。”“那王爷便是你的姐夫了。”青蕴很自然的借口。却见那黄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许不自然。“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欺负小辈了起来。”太皇太后语气平和,甚至还有些打趣的成分。太皇太后怕是有求于她,不然轻易不会对她这么和善。太后求她什么呢?一想到此,青蕴便自顾自的低头喝了口茶。“哪里会欺负她,喜欢她还来不及。”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青蕴一眼。青蕴倒是不怵,亦是很自然的对上太皇太后的目光。“澜儿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事与她商量。”太皇太后说完抬手指了指青蕴。那姑娘脸一红,怯怯地道了句是便离开了。对别人比对自己儿媳妇还好。见自己婆婆对自己这个态度,青蕴也颇是懊丧,不过也只能怪自己不高的出身。“她的父亲本就是为江山社稷的肱骨之臣,现在又是除了越轩之外唯一的顾命大臣。黄家现在在朝中赤手可热,青蕴,你我都是女人,自然都希望丈夫一心一意,但哀家还是劝你一句,有时候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青蕴瞧着太后,四目相对间,她头一次没有退缩或是觉得恐惧。她没有太皇太后那么大的野心,甚至她现在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替陶越轩生个孩子。“母后的苦心青蕴明白。”她回答的模棱两可。是因为她实在没勇气答应太皇太后的要求,同时也无法正面去违拗她。“竟然明白,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必多说了,哀家今天就赐婚。”今天?“王爷知道了吗?”“他自然知道。”太皇太后不耐烦的说。青蕴见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闪躲,语气也显出微微的不耐烦来。“今天赐婚未免莽撞,不如明日。”太后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勘破,勘破中却也是数不尽的嘲讽。“哀家晓得你心里不乐意。只是越轩现在需要黄家的势力。实话不妨告诉你,若是不看出身,你确实是个好儿媳妇。”青蕴颌首,声音也温柔到了骨子里。“现在赐婚多少显得太过仓促,我瞧着那黄家小姐虽不至于心高气傲,但好歹娇生惯养。”她不想让这个女子进门。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她记得自己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何况,黄家小姐这时候进门,恐怕有些不妥。”太皇太后并未问她有什么不妥,而是冷着脸等她的下文。“母后,青蕴腹中怕是已经有了母后的孙子。”花瓶倒了。青蕴回过头去看外头,外头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看不见。不过谁知道屏风后头又隔了谁呢?她突然笑了。太皇太后笑了。平心而论,太皇太后从未给予过青蕴这般真实的笑容。她平常的笑容就像是一层面皮一般,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虚假。其实不但是太后,连宫中的其他人也对青蕴显出肃然起敬的神色来。“母后,黄家小姐进门这件事,咱们还是再商量吧。母后也晓得,毕竟府里人事复杂。”太后本来还想劝什么,又觉得孙子要紧,也就改口道:“现在自然是以你的肚子为先。”******却说晚上,等那黄家的小姐回了家,黄夫人凑上来还没开口呢,黄舒澜的眼睛就先红了。黄家太太老来得女,自然是疼的要比心尖上的肉还贵重几番。“哎呦乖乖,可是宫里人欺负你了?若是这样,你怎么不跟太皇太后说呢?”在黄太太眼中,太皇太后对自己闺女好着呢,所以当自己闺女提出想嫁给护国公为侧室的时候,自己虽然也觉得不是正室听着终归不好听,但是女儿说太皇太后对她好,嫁过去的必定不会让护国公亏了她,老爷也说这亲事做得,她的心自然也就松动了。现在她黄家现在可是赤手可热,护国公一表人才,正妻家世平庸,必然比不上自己女儿分毫。   ☆、重九 黄舒澜依旧只是一味的哭。那时候在宫中偶遇护国公,只觉得是个好英武的男子,如今又把持朝政,可不就如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般吗。虽然娶了妻,但现如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了,听说护国公府里人口简单,到现在也只有一个侧妃一个孺子。黄夫人看她哭,自然也就跟着她难受,只是难受归难受,黄夫人却是实在不晓得她为什么哭。黄夫人一边着急,只好一边抱着黄舒澜说我苦命的孩子。******且说青蕴回了府,又着人叫了太医过来。细细诊过之后便跟她说了声恭喜。一颗悬着的心至此才落了地。她满面都是笑容,只等着陶越轩回来与她共同分享这个喜讯。只可惜今日陶越轩回来的晚,她本来是坐在灯下边绣帕子边等他的,却没料到自己先睡着了,等翌日一早醒过来,陶越轩又已经去早朝。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有些时候,懊丧的吃完早饭,本想再去床上歪一歪,眼睛突然被一双手蒙住,她笑着说了句王爷别闹。“听说你昨儿等了我许久?”青蕴笑而不答。“以后可别熬着了,瞧你,眼圈都熬红了。”与陶越轩成亲这么久,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言软语,有时候外人说他是冷面王爷,她也不信,又或者每个人都是多面体。外头花落了满枝头,房间里摆着小丫头新采撷的桂花花枝,只是花的香气过于浓烈,所以她并不太喜欢。“王爷今天不批折子吗?”“折子总是批不完,何况我总这样,别人会说我贪。”他身着蟒袍,但其实青蕴并不喜欢他穿深色,总觉得月白那样怡人的颜色看上去会温和很多。但是不可否认这颜色衬他。“走吧。”“去哪里?”“我带你去郊外走走。”“车马颠簸。”青蕴说着,便低下头。所谓含情不敢言大抵就是如此。“王爷,我有了身孕。”“当真?”“我唬你做什么?”青蕴佯怒。“那我就是要当爹了。我得给我儿子起个名字,若是女儿呢,女儿也好,女儿不要起太娇气的名字。”青蕴含笑看着他,她喜欢看他这种不加掩饰的狂喜,因为在这时候,她便能清楚的明白自己属于他,并被他爱着。“那咱们还去出游吗?”“不去了,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对了,这事母后知道不知道?”“母后知道。”她说着便站起来,她本就身量高挑,但陶越轩还是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她踮起脚,用很温和的声音对陶越轩说:“咱们去郊游吧。好久没跟王爷一起出去转转了。”京郊一片好风光。******又隔了一日,护国公夫人有孕的事自然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往来道贺的人自然络绎不绝。而那一日,黄大人下朝之后问黄夫人,给舒澜找婆家的事怎么样了?不提这事还好,这两天黄夫人好磨歹磨才把事实磨出来,正在气头上呢,只是一腔火不知道发给谁,当即便拿黄大人撒气道:“你还说呢,要不是你说咱们要跟国公府结亲,现如今怎么又要我去给舒澜找婆家。”黄大人一想到今儿下了朝之后自己与国公爷提起舒澜的时候国公爷那淡漠的眼神心里就难受,他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成为除了国公爷之外唯一的顾命大臣。“国公夫人已经怀孕,而且我瞧着国公似乎也不愿纳小。再说了,让舒澜做小,我也不愿意。”“你什么意思,现在舒澜就等着嫁过去。之前我不答应,是你好说歹说,现在又这么告诉我。不行,我要进宫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那么喜欢舒澜!”“你个傻婆娘,太皇太后哪里是喜欢舒澜,她是喜欢舒澜姓黄!”黄夫人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说:“反正太皇太后就是喜欢舒澜而不喜欢那姓青的。再说有孩子怎么了?”是啊,有孩子怎么了?“哎呀,你就赶紧替舒澜找个婆家嫁出去吧,以咱们家现在的家声,找什么样的不是找。”但黄夫人现在可就认定了国公爷,小皇帝现在连周岁都没满,国公爷还得掌十几年的大权呢,再说了,现在做小,难道就会做一辈子小不成?“老爷,这样,再等一个月,我再让舒澜去求求太后,一个月之后若是还不成,我立马给舒澜找婆家。”其实黄老爷何尝不想舒澜嫁过去。舒澜是自己的老来女,自己年纪大了,即使仕途上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但谁不晓得太皇太后是个不好相与的,有些时候积极求进,远不如明哲保身来的妥当一些。能与皇家联姻,对自己来说也是个保障。毕竟位高人愈险,人人羡慕自己是托孤大臣,谁又知道自己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准就是尸骨无存。黄夫人想着,太皇太后突然改口,也不过是因为国公夫人有孕在身罢了。想到这里,她便又去寻了舒澜,对她说:“你明日且进宫,说是想念太后,如果能讨太后欢心,留你在宫中住上几日,那是再好不过。”舒澜其实早已绝了念头,但是有时候午夜梦回,又觉得自己的一生也唯有那个男人才得以相配。有几日是濡湿了枕巾哭醒过来的,想到这里,舒澜突然觉得自己原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听了母亲的话,舒澜迟疑一番便点了头。舒澜走之后,黄夫人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九月九宫中夜宴。那天陶越轩并没在宫里呆多久,因为早上嘱咐过让给他留饭,所以一早上青蕴都在厨房忙来忙去。即使晓得这样有失体面,但是有时候亲自下厨也不失为闺房之乐。又想着季侧妃似乎许久都没见过陶越轩,就叫人叫了季侧妃过来。小惠的事情似乎对她的生活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在饭桌上随青蕴一起等王爷的时候,季侧妃微微侧目打量了一下青蕴,现在有了孩子,人也越发圆润,皮肤也光滑,可即使这样,王爷还是夜夜在她那里留宿。季侧妃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即使不了解王妃,但是她了解王爷。陶越轩回来的时候见季如璟也在,嬉笑的神情便收敛起来,还是显得有些严肃。他对季如璟,总是如兄长般肃穆。“王爷似乎瘦了。”季如璟说话仍是有些情深款款的意头在里面,陶越轩怕青蕴听了吃味,便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想来你日日在家吃的好,胖了。”说完又给青蕴夹了菜,并对她说:“一看就是你亲自做的。”有时候青蕴也觉得季如璟挺可怜的,尤其是在万妈妈跟自己说了她的事之后。落玉现在有了身孕,青蕴便放了万妈妈跟落玉婆媳俩的假,万妈妈感念她仁德,暗地里便跟她说了许多陶越轩不曾告诉她的事。所以自打万妈妈走后,她对季如璟倒是同情多过防备。其实她还年轻,若想得通,也不怕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季如璟敛眉,又笑着说:“难怪夫人今儿专门请我过来,原是为了让我尝尝夫人的手艺。”青蕴也就顺着季如璟的话问她,:“我的手艺如何?”季如璟笑道:“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家里厨子做的呢。”见她们其乐融融,陶越轩也就放下了心来,几次三番想跟她解释自己同季如璟的关系,但又总觉得这样的话对季如璟也太不尊重,等什么时候季如璟真正想通了,他一定头一个告诉青蕴他跟季如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晚上宫中夜宴,青蕴穿的倒是比平日入宫时郑重许多。毕竟不是家宴,许多诏命夫人都要前来,自己不能失了皇家妇该有的体面。红宝石的簪子斜斜的插在乌云样的发髻里头,再配着几只步摇,瞧上去便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只是这些东西太久了,总是觉得头有些沉沉的。王府入宫的路不长,成亲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两个人出双入对,但是身上还怀着一个,她不自觉地便笑了。陶越轩瞧她笑,便问她:“想些什么呢?”“自然是有趣的事。”丹桂飘香。桂花不是名贵的花草,不争艳,也不跟旁的花一样凑在一起开。所以每每这个时节,满世界都是它的芬芳,即使不是最出挑,但是注定了无法让人遗忘。她躺在他的膝上,将脸覆于他的掌心,开始感慨老天爷对她的厚爱,这样的好的男子,这样难得的姻缘。这节气,又风从车窗外窸窸窣窣的飘进来,带着散也散不开的甜香,有一缕头发搔在她脸上,他替她拂去,他是那样静默而温柔。   ☆、别有心思 青蕴这样想着,不自觉就红了面孔。进宫头一件事是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虽依旧有些冷淡,但瞧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也热忱不少。“太皇太后。”她是很少叫太皇太后母后的。不过想来太皇太后也不愿意自己这么叫她。太皇太后微微颌首,又说:“你身子还好?”“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好。”两个人似是确实没什么话说,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就有宫人来禀:“娘娘,黄夫人带着黄小姐来瞧娘娘。”“让她们进来。”太皇太后并未避忌青蕴,不过她自己倒也是无所谓的。瞧得出来黄舒澜今儿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王妃娘娘。”那黄太太一瞧就是个精于算计的妇人。因太皇太后在,许多话都轮不上她说。也为此,她便是一心一意的坐在下首喝茶。“王妃娘娘衣裳上的花样可真是精致。”黄舒澜先是与太皇太后说了会子话,就又凑到了青蕴面前。瞧着这女孩子的眉眼,青蕴却恍惚觉得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她这样精于算计的眼睛。“黄姑娘打扮的也不差。不过不晓得黄姑娘今儿用的是什么香粉,比上次那个要好闻得多。”她素来不喜欢以上位者的态度与打量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黄舒澜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要晓得她对季如璟都没有过这么大的敌意。黄舒澜听罢便说:“王妃要是喜欢,改日舒澜带着它登门拜访便是。”“好啊。”听见肯定的回答,黄舒澜颇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瞧着她期期艾艾的神情,青蕴心里更是觉得这女子可笑。她可不愿意在太皇太后面前做个不容人的恶人,这姑娘怕是心中深以为自己会拒绝,到时候趁热打铁,再让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善妒不贤。与人做小有什么好的。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出府替丈夫交际,日后生了儿子,也只是个抬不起头的庶出,还要一辈子受主母压制。这样想下去,也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志罢了。黄舒澜头上插着一朵纱做的牡丹,看上去十分别致,又透出许多闺阁女子透不出的妩媚来。青蕴示意她低头,拿走她头上的妆点,又道:“到时候拿你的香粉来换。”黄舒澜尚不晓得为什么王妃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平易近人。还记得上次见王妃的时候,虽然也是以礼相待,但是她能瞧出她眼睛里那股子淡淡的不屑于防备。黄舒澜生怕是个圈套,但转念又想,应该没有女子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毕竟她现在也只有这个孩子了。通过这几天黄太太的耳提面命,黄舒澜已经充分相信这位国夫人也不过是这几年的威风了。没有娘家撑腰,又不得太后喜欢,而且听说也不是满腹经纶之辈。王爷现在是在朝廷上行走的人,许多政事要闻都得王爷一一把关过问,而这位除了相貌以外一切平平的王妃怕是做不得红袖添香夜伴读之辈的。而相反,自己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虽不敢说是女中诸葛,但饱读诗书这四个字还是当得起的。黄舒澜若是自己这么想想也就罢了,想来这若是哪天要她亲爹知道,怕是要气的吐血。老子把你养大成人,还找了那么多先生替你开蒙教你读书,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别像这世间许多妇人那样只知攀附权贵,眼睛也永远只会盯着后院那些腌臜事。青蕴自然不晓得黄舒澜心中所想。她拿了黄舒澜的那朵假花反复把玩,只觉得做得十分精致,但又不像是外头工匠的手艺。于是又开口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吧?”“王妃明察秋毫。”青蕴微笑之后,也就没再说话。黄太太一面与与太皇太后说话,又一面拿余光去瞧青蕴。在她眼里,青蕴不过是个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竟能得着这般体面的美艳女子罢了。总之与自己的女儿相比,那叫一个不值一提。可叹到了吃饭的时候,青蕴居于上首,她与女儿居下。黄夫人心中更是不甘心,也更是打定了主意。晚上回了家,黄夫人心里的那个念头怎么都压不下去,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良久,今儿黄老爷又去了那个狐狸精那里宿着,这般凄凉,黄夫人在内心深处更觉得做正妻与做妾没什么相当。黄夫人翌日起来的极早,她那陪嫁丫头有长家的见了,便问:“夫人昨天可是没寐好。”“有后院那个狐狸精,还有舒澜的婚事压着,我怎么能睡好?”那有庆家的打小胆子就大,又护主,一听黄夫人这么说,立马起了警醒,就道:“上次夫人想的那个法子,虽说有些狠毒,但算不上危险。夫人要不要试一试?”黄夫人仍旧是有些忐忑,就说:“你说的那人可靠吗?”有庆家的长着一双三角眼,这么一笑,眼皮越显得耷拉。“那姑娘与有庆有些亲戚关系,夫人您尽管放心。”黄夫人听了,便哦了一声,却也没再说其他。她毕竟是个后宅妇人,把手伸到别人宅子里这事……她还真没干过!有庆家见黄夫人脸色一会阴一会晴的,心里也有了计较,便不再多话。且说昨儿晚上回了府,青蕴心中便开始筹划分房一事,其实有了孩子,她不但准备分房,心里还盘算着提拔两个丫头做通房。她进门之前的那几个,不是不得陶越轩喜欢,就是跟季如璟牵扯太深,总之都不怎么堪用就是。不愿意黄舒澜进府,是因为她年轻,因为她出身太好,因为她有一张不甘平凡的脸;黄家如今如日中天,太皇太后答应了青蕴不让黄舒澜此时进府,不过是怕黄舒澜走了歪路,害了她的孙子。但这不代表太后愿意让她在身怀有孕时还霸占她的儿子。虽不晓得陶越轩心里怎么想,但青蕴总归觉得,男人嘛,即使在你面前说的天花乱坠,一样也会喜欢甚至沉迷于新鲜肉体。大概是孕中多思的缘故,青蕴越这么想,心里的难过就越是重上几分。她从来是个守规矩的人,也晓得生存在这世间的众多法则,也因为如此,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活得着实不是那么快乐。她起先自然是把主意打到双华身上,翌日一早等陶越轩去上了朝,双华过来伺候的时候先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倒是闹得双华好不惶恐。“双华,你虽不是打小跟着我的,但是你为人稳重,又不像旁人那样轻薄无行;所以有些时候,我倒是很倚重你。”双华听了自是受宠若惊。忙要跪下表一番忠心,青蕴却是自顾自的扶起双华,也不顾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女,道:“如今落玉有了身子,画枝又嫁到了庄子上去,我身边已没多少旧时人了。”双华一面唯唯诺诺,一面又不敢多说话。有时候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太过伶俐了,难免会惹得主人忌惮。更何况她与落玉画枝又不同,毕竟她既不是打小就伺候在王妃身边的,再就是让她跟着过来,本就有一层陪嫁丫头的意思在里头。双华在心里盘算的同时,青蕴也在观察双华。若要在这宅子里过得好,必然不能是个笨人,但她若是自己亲手提拔的人才,必也不能聪明过了头。她淡淡一笑,便说:“从这个月开始,你在我这里领双份的月钱。”双华听了自是掩饰不住心中的讶异。只可惜王妃除了这句话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暗示,也没说给她换屋子或是赏首饰下来什么的。双华现在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得当反惹王妃觉得自己轻浮,但心中那种喜悦自然是按捺不住的。谁不晓得,只有抬了通房,才有资格在主母这里领双份的首饰。她不敢妄想直接就由王妃做主抬了姨娘,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温柔,加上王爷对王妃的爱重,到时候成孺子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况王爷现在是什么光景,为这样风光无限的男子做妾,有什么觉得羞的。青蕴瞧着她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喜色,心中却更是涌上一层莫名的难过。脆枣见了,便笨笨地对双华说道:“姑娘去给王妃再拿些梅子来吧。”说完又笑着对青蕴道:“酸儿辣女,是好兆头呢。”瞧着脆枣一心为她的样子,青蕴只觉得五味杂陈。双华是个聪明的,起码比脆枣要聪明。于是很快应了脆枣的话下去,当她转身的时候,嘴角是撑不住牵起了笑意的。青蕴瞧着双华的背影,心中复又涌起一阵莫名的感伤。   ☆、有客登门 不过很快,她就回复了镇定。“脆枣,你今年多大了。”“回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六了。”“你与我一般大呢。”“脆枣不敢与夫人相提并论。”“若我想提拔你,你答应不答应。”如果到时候双华真成了通房,自己身边的丫头怕是又少一个。脆枣听了脸上不知是个什么表情,你说她欣喜,细瞧之下却显得有那么些惶恐,但若说她惶恐的话,里头却着实有着惊喜的意思的。太阳也渐渐露出个头来,她素来不喜欢暖阳,觉得晃眼睛,却也不喜欢明净月色,只觉得沉静过了头,瞧久了让人觉得抑郁。她最最喜欢阴天,可这世上的阴天总是那样少。尤其是这京里,十天里总要有□□天的艳阳高照,一见到那样的大晴天,她的身子就越发倦怠,也懒得动弹。“奴婢,奴婢定当结草衔环。”脆枣没读过多少书,甚至没怎么瞧过戏文,就连结草衔环这四个字,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听来。却没想过自己在有朝一日也能用上这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青蕴听了她的话,却突然撑不住似的笑了。那笑容是绽开了,不带半点虚假。脆枣见了,觉得自己可算是做了一件让自家夫人开心的事,自然也就跟着她咧开了嘴。“若人人都如你般至诚多好。”不晓得是嗟叹还是说与她听,不过脆枣也听不太懂。只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像旁人那样轻易就能讨了主子的喜欢去,却没想到在青蕴这里,却又是一番议论。双华很快拿了梅子上来,她脸上呈现出的是那种刻意收敛过的神情;青蕴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耐烦看她现在的样子,惊觉自己原来也不过是个俗人。她心中既打定了主意,便也开始重新审视起双华来,如果可以,她大概会去太皇太后身边讨要一个宫女。她不想让黄舒澜进府是一回事,但黄舒澜究竟会不会进府却是另一回事。她毕竟没什么家世,即使陶越轩数次吐露心声,但总是等闲变却故人心,男人的话,信不得。她虽不得太皇太后喜欢,但总是面子上要做足,毕竟太皇太后有权有势,不比她,何况她并不善于玩弄权谋,即使现在王爷位高权重,也不代表她可安枕无忧。晚间陶越轩回来,她本想伺候他洗漱,却被他拦住,又说:“现在合该我伺候你才是。”她且说一句不敢,就听他道:“你总是太小心翼翼过了头,这样虽然好,但也不好。”青蕴不晓得为什么被他严肃的样子都笑了,就问:“那王爷说说,这样好在哪儿,又不好在什么地方。”“你这样的人啊,在外头是不吃亏的,不过心里苦不苦,我就不晓得了。”他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说到。青蕴听了就低头不说话。也是,她这样的性子,有好有不好。只是好不好苦不苦的,终究只有自己晓得罢了。夜风慢慢渗进来,她突然说:“王爷,我想给您安置两个通房。”她说话的时候自己亦垂着头,因她姓青,又喜欢绿色,所以成亲之后陶越轩总送她碧色的首饰。久而久之,不晓得是陶越轩有意为之还是确实新旧更迭太快,总之她现在已经许久没有戴过自娘家带来的首饰。可总不能跟过去一刀两断的。既然姓青,即使出了嫁,一辈子也去不掉这个烙印的。娘家的荣辱总是与自身的荣辱息息相关,若是她的母家得势,想必太后也不会这般咄咄逼人。她瞧着自己手上的镯子发呆,挑翡翠,讲究浓、阳、正、匀,听说民间有赌石者,运道好了,一夜暴富,但往往更多的是倾家荡产。她只是准备挑两个通房,却不晓得为什么,竟有了一种上了赌桌堵上全部家当的错觉,“为什么?”他本是剑眉,如今深深拧在一起,倒有些怕人。其实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她是有些怕他的,总觉得他虽是皇亲国戚,却也算得上是行伍之人,且常常不苟言笑,又懂查人心思。她总是怕被他挑到错处,怕被他看透,也怕为他所不喜。她是被选中的那一个,以虚无缥缈的情爱为因由,有时候她独坐在那绣花,想着自己年幼孤苦,却突然就嫁了人,成了亲,王妃之尊,如今更是显赫。有时候人对于突如其来却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表现出一种本能的恐慌,先怀疑自己,又害怕失去。“这不是规矩吗?”她不知道陶越轩问什么突然这么问,而他这么问了,自己却又不晓得该怎样答。她实在不晓得回答,不能答是因为怕日后会有别的女子进府,也不能答是为了讨太后欢心,更不能答是自己害怕有朝一日不再得他的庇佑。“这不是规矩,起码在我府里不是。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再提。”青蕴倒没想过他会拒绝的这么彻底,听了这话,要说高兴不是没有,但除了高兴之余,更多的却是迷茫。“王爷,我总怕我做不好。王爷晓得我的身世,晓得太后不喜欢我,甚至晓得有很多人对我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不晓得是不是孕中多思而显得优柔寡断的缘故,她倒是将这些隐忧和盘托出,她曾经也不是这样。她性子算得上是温驯静默,柔中带刚,但现在竟成了一味的软弱。陶越轩瞧着她,先是叹一口气,又像是感慨一般的说道:“你年纪还小,让你承担这些,也确实是难为你了。”“王爷,不是难为,是我想晓得王爷究竟在想些什么。”因她总是瞧不透他,自是害怕渐渐与他离心。但不晓得为什么,他总是不对自己敞开心扉,似乎是不愿给自己这个机会。“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就觉得日子要慢慢过。你总是喜欢操之过急。再加上你说的母后或是外人什么的,我觉得都与我们两个没多大关系。”青蕴皱皱眉头。若说他以前是看不透他的话,现在倒是不懂他了。怎么会没有关系?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与各方势力僵持,受各种关系牵连。“我晓得你的担心,从你嫁进来开始我就只让你放心,就好像迄今为止,都没出过一件让你担心的事情不是。”不晓得究竟是他想得少,还是自己想得多。“那通房的事情?”“不必再提,青蕴啊,其实认识你之前,我不近女色的。”不晓得为什么,瞧他这么严肃,青蕴突然觉得忍俊不禁了起来。且说双华自打那日开始,真的开始领双份的月钱,夫人慈悲,甚至给她多贴补了前头三个月的银子。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却远不见夫人有下一步的动作。最起初,那些人对双华还颇是敬重,毕竟都以为她日后是要成为通房的人,明里暗里都让着她,也不过是为在她面前卖个好,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了,也好去求。却没成想双华做通房的事情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了音讯。双华觉得自己被耍弄,实在是又羞又恼,心中恨恨之余,做事也越发漫不经心了起来。也正是这段时候,脆枣也渐渐成了青蕴的左膀右臂,她人虽老实,不太会举一反三,但基本的人情往来还是懂得。季如璟嗤笑青蕴身边竟连个聪明丫头也没有,几次旁敲侧击,都被青蕴驳回。也不晓得她是个什么心思,难道自己用聪明丫头,竟是对她有好处不成。那一日黄舒澜应了青蕴之邀上门,她头一次进王府,做盛装出席,妆容也艳,不过还好都在一定范围以内,算不上出阁。只能说看上去惊艳过头,虽说不上一句轻浮,但总归失了闺秀体面,而黄太太的情商也在此时可见一斑。自己女儿登门做客,自己即使不来作陪,也总要嘱咐打扮的素雅些,免得失了体面,又落人话柄。但黄太太似乎并不这么想,她从来只晓得争强好胜好勇斗狠,何况在黄太太心目中,这位护国公夫人性子实在温吞,而越是这种人,越是欺软怕硬。青蕴将黄舒澜通身打量一通,因长久不见,加上两个人本就陌生,所以一时之间就有些冷场。青蕴是主家,若主家这般冷淡不言,做客的总不好反客为主,但她亦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个体统,便着人叫了季侧妃来。季如璟从来是交际上的好手。她为人好强,凡是习惯亲力亲为,加上青蕴嫁过来之前那几年从来是她掌家,所以早练就了一副交际的好手腕。却不晓得为什么,黄舒澜见着季如璟比见着青蕴的时候还要热忱。青蕴心中并未多想,却不料季如璟见黄舒澜这个样子,心里竟闪过一个不寻常的念头。   ☆、双华 季如璟虽心中有些想法,但是因那想法毕竟不成熟,再者也还不晓得黄舒澜的脾性,所以只是一直在活跃活跃气氛,说些面子话。黄舒澜自然不会是空手过来,不过青蕴亦给了回礼;那回礼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但好歹也是珍贵。黄舒澜见了,心里更是觉得自己日后若是能嫁进来,怕不但能全了面子,还能赚足里子。心中盘算开之后,对青蕴也更是热忱。季如璟一边与她们说话,一边暗暗观察黄舒澜。青蕴本来准备留黄舒澜吃晚饭,黄舒澜几番推辞,青蕴也就没再强留。她送黄舒澜出府的时候却被季如璟拦住,又说:“这种小事不劳夫人,我送她也就罢了。”青蕴遂点点头。一方面,她让她的人去也陪着季如璟去送一送那位黄姑娘,另一方面,她开始去打点晚饭。虽然晓得即使没有这位黄姑娘,日后怕也是会有别的姑娘,但是起码,解决一个是一个。青蕴觉得自己也疲了,到了第二日,黄家那边又以旁的名义送了许多贺礼过来,青蕴礼尚往来,自然也要松东西过去。那里头自然也有送季如璟的贺礼,季如璟收了之后便去了青蕴房中,与她商量着要给黄家小姐送回礼。青蕴听了倒没反驳,也就随她去了。双华如今在府里做事,众人却渐渐开始对双华有许多的腹诽议论,这让双华心里十分委屈。毕竟是夫人自己说要给他涨双倍的月钱,那摆明了就是要安排她做通房的。哪有男人不好色,即使王爷待夫人好的,但也不会一直守着夫人一个不是。双华心中不岔,同时也觉得夫人八成是改了主意,而王爷即使愿意,见夫人这个样子,肯定也是没有再提这事。双华在心中越想越真,也为此生出许多的怨怼来。只觉得自己本来可以飞黄腾达的辉煌一生,就被夫人心中的妒忌给毁了。她虽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不敢告诉旁人,只好在心中反复的痛悔。且不提她这边,青蕴一心安胎,有时候也会想那黄家小姐,可是陶越轩连个通房都不愿意要,又怎么会答应纳黄家女。只是太后那边应该怎么交代,怕是到时候,太皇太后又将这件事怪罪在她头上。也罢,有时候青蕴觉得太皇太后跟陶越轩这对母子,怕是很少有交流,不然两个人观点这样南辕北辙,恐怕说一次就要吵一次的。“夫人。”脆枣给她捶着肩膀,见她有些恍恍惚惚的,以为她是困了,便问她要不要去躺一会儿。青蕴谢绝了脆枣的好意。如今花妈妈跟落玉都不在,双华又跟她渐渐离心,脆枣虽然老实,却不堪用。她现在怀着孩子,陶越轩对她又好,看上去风光无限,却实则危机四伏。还好这家中上下是她掌权,许多人事都渐渐归顺,季侧妃那边的人手虽不能说全清了干净,但肯定是比之前好许多倍。平心而论,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基本上只要不去想那些糟心事,每日只是看花逗鸟,或是再养个戏班什么的,时光必定好消磨。“夫人,双华,双华跟灶上的人吵起来了。”本来垂下的眼皮猛地抬起来,却是再那来报信的婢女站了良久才道:“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她从前倒不觉得双华是这么个不稳重的人。最开始她确实是想提拔双华做通房的,毕竟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人,人好掌控,而且脾气也不坏,只是后来既然陶越轩拒绝了,她也不好上赶着把双华送上去,免得惹得陶越轩不喜,倒是毁了双华一生。其实她也晓得,她先是做了这样的动作,府里的那些人必定是上赶着去讨好双华的,现在又迟迟不见动静,必定会让她心思有些起伏。她本想着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便给双华许个好人家,到时候她愿意再进府伺候也好,愿意回去做个悠闲夫人也好。她没将这些告诉双华,本就是怕她多想,没想到自己没告诉她,倒令她越想越多。若是聪明人,沉得住气。若是恪纯,便会对自己的主子深信不疑。只可惜双华两样都算不太上,这样的人,虽有些小聪明,却容易为人所扰,又极容易纠结。“奴婢也不是太清楚。”那女孩沉吟了许久,最终却这样答她。她点点头,又说:“把她跟那灶上的都带过来。”那女孩到了句是,就手脚利索的跑了出去。在之前双华算得上是比她要得力的婢女,所以脆枣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专心捶背。很快双华跟那灶上的吴娘子就被带了过来,看样子两个人是厮打过一番的,青蕴瞧了,先是皱了皱眉,心中却又想,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她们这样大打出手的。要晓得双华虽算不上温柔静默,但好歹不是个泼辣的。“夫人。”“夫人。”两个人说着就跪了下来,她倒也没让人去拦,只是任她们这么跪着,又问:“说吧,是怎么一回事。”“回夫人的话。”那灶上的吴娘子先开了口。双华也没拦着,只是听着那吴娘子颠倒黑白心中更是难过,又想着夫人现在怕是把她当成眼中钉一般的人物,所以必是会偏听吴娘子的。那吴娘子絮絮说了许多,无非就是双华如何的口出狂言如何的把自己当主子,妄图挑起青蕴对双华的不满,以此坐收渔翁之利。青蕴听了之后面色不变,只在心中计较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双华倒是几次想开口,去不晓得为什么最终还是默默。直到吴娘子把话说话,青蕴想也没想就对双华道:“双华,你再把事情说一遍。”“夫人。”双华心中颇是激动,便把那今日如何在那灶上受的欺辱,那吴娘子如何欺人太甚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吴娘子几次三番的打断,却不料双华气势更足。其实话说白了,不过就是吴娘子看不惯双华如今的嚣张样子,适才刚刚多刺了双华几句,却不料双华是个脾气大性子烈的,再加上这几日心中郁郁,便也与那吴娘子吵了起来。双华说话纵使再利索,也抵不过吴娘子这种成了家的妇人,没多久便也败下阵来。可双华偏偏不死心,骂骂不过,竟开始与吴娘子厮打。青蕴在一炷香之内便听了两个人口述同一件事的两个版本,这样的事,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必去分谁对谁错,只是这样的事,总得赏罚分明。瞧着双华的样子,也晓得她现在怕是心中有许多不好的想法,便佯怒道:“如今我怀着身孕不方便理家,你们便这般不守规矩。”吴娘子只听说夫人素来和善,她头一次这样单独面见夫人,夫人就发了这样大的火,心中难免戚戚。双华倒不觉得是什么,毕竟她算得上是自幼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即使不说夫人心思慈软,也必定会念旧情。于是吴娘子在一边已经吓的不断磕头求饶,双华却只是在那直挺挺的跪着。青蕴瞧了,心里也就有了计较。“你们两人各执一词,我若说信双华的,怕你要觉得冤,我说要信你的,怕双华又觉得冤。”“夫人不信我吗?”双华立时辩道。青蕴听了,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却还是耐心颇有耐心的道:“你与吴娘子相争,无论如何,你总是动手伤了她。这是赖不掉的。”青蕴温言软语,神情确实咄咄逼人,双华瞧了不禁心头一颤,不敢再说话。“你们自去领罚。”也不说怎么罚,也不说罚什么。青蕴这么一说,双华与吴娘子不自觉面面相觑,“夫人。”双华又开口问一句,脆枣此时倒是会过意来,便说:“夫人的意思,你们两个自罚一个月的月钱。”两人也不晓得脆枣说的对是不对,只是夫人没开口反驳,便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是。双华与吴娘子走后,青蕴拖着脆枣的手道:“今天的事你办得好。”本来下人相争这种事不该她插手,但是花妈妈跟落玉她们都不在,双华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对于这种事,不管主家做什么决策,总会有人觉得不公,这种时候,就该身边人帮衬着。双华回了自己房里,郁郁不乐,心中也没之前的那种期待,也是此时,她心中的那种怨怼渐渐转化成恨。而这些,青蕴自然不能知晓。季侧妃已经将给黄家的回礼送了过来,她心倒细,手工的绢帕,虽不算贵重,心意却难得。青蕴瞧了便让人将它仔细包好,却又觉得季如璟突然对那黄家小姐这样热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谋算 但还是那句话,她如今身边没有人手。也不是没有想过把画枝叫回来伺候,但毕竟庄子那边也还是要人撑着,遂有时候想想也就过去了。再加上家里也还算平静,连季如璟这个侧妃也不过就是再多给一双筷子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日子也还好过。又过了几日,黄舒澜复又来访,青蕴因为记得上次的事,又加上她实在懒得敷衍,就直接让季如璟去招呼了。季如璟对黄舒澜倒也客气,但是言语间,黄舒澜倒是觉得这位侧妃像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她本是大家出身的闺阁女儿,若不是为了心上人,又怎么会卑躬屈膝一次又一次上门,虽然不至于吃闭门羹,但她想都不用想就能晓得王妃必定是不喜欢她的。王妃对她的不洗,她早在宫中头一次见王妃带我时候就已经晓得。那时候王妃本来面色温润,但在见她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温润如玉都变成了无限的防备。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王妃,能在这样好的年纪,得幸驾与这样的好儿郎,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王妃太不公平。但这样的事想了也就想了,她毕竟为了不相干的旁人而放弃自己追寻幸福的权利。季如璟喝着茶,暗中打量这个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年轻女孩,她瞧上去,虽不说风华绝代,却有着让男人倾倒的温婉柔弱。以她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她怕是很满意这位黄姑娘的家事。“姑娘七日之内登门两次,我们夫人对姑娘却不甚了了,想必姑娘也不是为了夫人而来吧。”季如璟一席话,直接让黄舒澜红了双颊,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良久,却还是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解释清楚。季如璟见黄舒澜这个样子,心里却更是踏实,毕竟年纪小面皮薄,不似青蕴。“姑娘不必解释,说句不害臊的,我像姑娘这个年纪的时候亦是倾慕王爷倾慕的不成样子。春闺少女心,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可季如璟越是这么说,黄舒澜就越是紧张。何况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与人往来,也极少见到像季如璟这样说话直来直往的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屑,但又想着她好歹是侧妃之尊,恐是不能得罪的太狠,毕竟自己若有朝一日嫁了进来,怕还要叫她一身姐姐才是。黄舒澜这么想着便红了脸,季如璟瞧她神情变化自是觉得好笑,但现在为大事计,少不得要好好的陪了再好好的哄她。黄舒澜忸怩许久才憋出一句:“您可真是笑话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恨不得日日登门的,怕是再来几次,全府上下都晓得了你的心思。”即使季侧妃面目含笑,虽然有打趣的成分,但还是十分的友善。但黄舒澜毕竟是从小的娇生惯养,加上家教严苛,听季如璟这么一说,心里自然还是觉得很是不好受,也觉得季如璟如此说话,实在有些粗野。而这厢,季如璟瞧这黄家小姐拿乔拿的厉害,心里自是骂了一句。她是将门之后,平素心性就高,虽然为陶越轩而落了凡俗也开始计较这些女子之间的细小腌臜,但总归还是个大气的。其实她一向不爱与黄家小姐这样的来往,小心眼不说,心思也不明净。说是瞧上王爷,还不就是瞧着王爷人年轻,又有些子作为,不会是虚荣罢了。就这一点上,这黄家小姐倒确实不如王爷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一想到心尖尖这三个字,季如璟心里一颤,险些妒忌的酸出水来。那时候以为,两个人日日相对久了,又有这样深的渊源,不怕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却不了她算的太好,想的再美,也因为那个叫青蕴的女子而烟消云散。她不是不恨她的。但有时候想着想着,也只是叹一句命该如此“我晓得,姑娘觉得自己出身高,长得也好,太皇太后娘娘又向着你们黄家,但黄小姐以为光凭着这些就能嫁进来了不成?”黄舒澜心念一动,本想反驳,却又想着,若自己这时候反驳,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想加嫁进来做妾。即使心中是这样想,但是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正经嫡出,若真说了这话,难免让人轻贱。于是也就再次陷入了沉默。真是冥顽不宁,季如璟暗地里摇摇头,直截了当道:“我晓得姑娘自恃身份,觉得我粗野。我却也要告诉姑娘一句,我家先祖为国尽忠的时候,还不晓得你黄家人在哪里!”她说完边看着黄舒澜微笑,不过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玩味。“你……”黄舒澜想驳些什么,却又想着这毕竟是王府,她也毕竟是侧妃,如若自己到时候嫁进来来,论资排辈,自己还要叫她一声姐姐才是。黄舒澜遂也就收敛住心里的不屑跟高傲,但是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生母手段又强硬,自幼把她护的什么似的,自然也就不太懂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察言观色。“黄小姐,先收收你那气性,你来府里,误打误撞,但王妃让你来一次不代表会让你来二次,你看现在她不就已经让我来打发你了吗?”“夫人定是身子不爽,适才……”黄舒澜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其实姑娘心里也是晓得的,所以我在这儿劝姑娘一句,做事情,若是不同的体察人心,难免事倍功半。”“只是……王妃这样不喜欢我。”她哀哀戚戚的说。果然还是个孩子。季如璟只觉得把握也更大,也就不徐不疾的开口道:“王妃不喜欢你,不还有我吗?”季如璟能瞧见黄舒澜此时眼中的错愕。不过也没甚所谓,她本就不喜欢黄舒澜,觉得她不但眼皮子浅,还虚荣心重。“我不太明白侧妃的意思。”季如璟笑却不答,只是静静地等待黄舒澜的下一次答案。果然,沉默而冷凝的气氛让黄舒澜再次觉得坐立不安,从前她只觉得自己不如王妃镇定,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甚至连这个侧妃也不如。早晓得这个侧妃跟王爷青梅竹马,在府里也算得上说得上话的,但因为她是个妾室,所以黄舒澜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这个所谓的妾室。黄舒澜就这样如坐针毡了许久,见季侧妃不再像之前那样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便终于会过意来她这是等自己开口呢。她从小到大,虽然读的书多,但后宅这样的谋算却是见的极少,她毕竟是正经嫡出,父母又宠她,自然也就少见腌臜算计。现在想想,突然又觉得她娘这样做是害了她。侧妃说王妃不喜欢她,但侧妃又说自己可以帮她。可这天下哪有谁会无偿的帮你,她在心中略略衡量了一下,才很是勉强的笑道:“得侧妃这样看重,我真是受宠若惊。”还不是太蠢,季如璟心想。于是也就开了口,道:“得黄家小姐这么一句受宠若惊,我也实在高兴。我瞧着黄小姐一进来带的那个香囊绣工极好,心里喜欢,希望黄小姐下次过来的时候,告诉我是怎么绣出来的。”那黄小姐本来想说这是她家绣娘绣出的东西,她可不太晓得,但转念一想,这位季侧妃说的话也可能是暗示。于是也就顺口接话:“待我回去问了绣娘,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季如璟见她现在也算上道,便也不再话里有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过两日怕是有雨,等雨过天晴,或是雨势渐小的时候姑娘再过来吧。”那黄姑娘答了句好,正准备告辞,却又听季如璟道:“下次来姑娘别穿这样的颜色了,王妃喜欢青蓝浅碧一样的颜色,所以我们府里其他人都是避忌的。”黄舒澜在黄家从来都是最大,所以素来都是旁人避忌她,而非她避忌旁人。是故在晓得这件事之后,她心中是微微觉得受了打击的,不过很快也就恢复过来,甚至心中妄想,若是到时候得了王爷喜欢,还怕自己不会越过王妃不成,到时候所谓的避忌不避忌,也就是笑话了。“谢谢您的提醒了。”无论如何,黄舒澜还是谢过。“来人,送黄小姐回去吧。”青蕴不晓得这位黄舒澜为什么呆这么久,不过她倒是也没这个功夫去管这些事情,因为,冯清华过来了。且说冯清华嫁得良人,夫妻俩一齐住在京中,本是举案齐眉,但如今……冯清凌怕冯夫人心中难过,自然就不敢回冯家哭诉,也因为如此,她便想到了青蕴。冯清华是在黄舒澜还未走时来的青府,青蕴见她眼睛红肿,心里一沉,却没有立时开口就问,而是说:“想哭便哭吧。”却没成想话音刚落,冯清凌就呜咽了起来。   ☆、江家家事 冯清华与她年纪相差不大,而且前些日子她去江家的时候,还见她们夫妻举案齐眉,却没料到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她虽不晓得冯清华为何会成这个样子,毕竟她自打嫁过来,交际圈就又与冯清华她们有微的不同,毕竟皇亲国戚,不是总要踏足她们这些侯府的。“妹妹,我从未想过他现在竟绝情到这个地步。”她跟冯清华亲近,加上她从前落魄成那个样子,也是冯家对她好,并未因此而觉得她前程黑暗或是瞧不起她,她心里感激冯家,自然也就在暗里免了她们繁文缛节。她姨母素来讲究规矩,于是也就没有答应,但冯清华毕竟年轻些,私下里也还是叫她妹妹。青蕴听得一头雾水,但又不敢问,怕一问就触及她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的劝着。到了还是冯清凌自己道:“他要是真的喜欢,怎么不跟爹娘说,不就是晓得即使千里迢迢写信过去也没有人会给他做这个主,还花了千金万金的将人从那样的地方赎出来,又在外头置了宅子……可恨我还以为他真是这世上无两的好男人。”青蕴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替她难过之余,也开始去想一些此时的伤心想不到或不愿想的事。“这件事情,姨母知不知道。”冯清华摇摇头,说:“我母亲的性子我是晓得的,我不敢告诉她,更不敢写信去江家。”“那女子既是这种出身,你又何必不敢让江家的人插手。”其实青蕴却不明白,明明看着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可能因为自幼双亲不在身边,所以比起同龄人,她虽谨慎,但是却很没有安全感。其实说实话她是很羡慕她这个姐姐的。她姨母做事利索,性子也要强,教养出来的女儿虽然聪明,却也天真,而她姐夫是个读书人,没有世家公子的纨绔,却有大户人家好生将养出来的大气,两个人门当户对,也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年她冯清华出嫁,多少人说是天造地设。怎么到了如今……“养一个青楼女子做外室,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他还要怎么做人。”青蕴却没想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想着自己丈夫的名声。平心而论,青蕴觉得自己性子虽好,但对于有些事情的抉择跟做法,如果这件事间接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受到了伤害,那么她会做一个只对自己有利的决定。听完她的计较,青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劝。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虽然可能会给冯清华带来更大的利益,但是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三从四德,冯清华是那种瞧上去爽利,但实则温婉细腻的性子。“那你想怎么办?”“我想去见见那个女人。”青蕴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冯清华是因为什么过来了。“江佑霖那边?”她虽在私底下叫冯清华一声姐姐,但终究是不能不顾规矩叫江佑霖一句姐夫的。却不料青蕴一提,冯清华便又开始哭。“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他现在回来也不与我说话,吃过就去书房睡了。家里没有通房小妾,我也不舍得提拔。”关于妾室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不能以身作则,自然也就不会跟冯清凌提及。只是在几次寥寥的接触里,她觉得她的这位表姐夫并不是一个特别绝情的人。有时候她也想过,若是到时候她与陶越轩真的从无话不说变成无话可说她会怎么办?想了许久,除了徒劳让自己伤心,却还是不能找到让自己最满意的答案。她天生是个悲观的人。说实在的,对于这种事,她没有经验。在家里的时候后宅的事跟她无关,到了王府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后宅琐事。她只好跟冯清华分析道:“现在这个样子,你既不想告诉家里人,那不如就与江佑霖单独谈谈吧。”冯清华摇头哽咽道:“他已经三天未与我说话了。”“所以姐姐才想去见那个女人?”冯清华点点头,又道:“所以我这次来,是有个不情之请。”青蕴好像晓得冯清华的不情之请是什么了。“我会陪你去。”自打她嫁过来,许多人跟她说王妃之尊什么的,但是冯家人与旁人不同。冯清华听罢眼睛猛地抬起来,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青蕴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她的这个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表姐强大。两个人说定了时间,青蕴又深劝了冯清华一会儿。冯清华却只是一味的哭,青蕴只好问她:“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样子的。”“十天之前。”青蕴没想到冯清华答的这么快,不过这倒更让人相信,冯清华是十分在意江佑霖的。青蕴记得自己上次见他们的时候是给自己那小侄女洗三,两个人还是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于是她又叹了口气,她怀着身孕,本来就易孕中多思,加上近日听冯清华一通抱怨,心情也收她影响,也开始觉得难过了起来。冯清华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又道:“王爷待你是好的,我这样是我的命,你不必看我这个样子,就去觉得王爷如何如何。”青蕴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晓得。却不料冯清华见她这个样子,也就渐渐压下了自己心头的不爽,劝她道:“我的好妹妹,你身在孕中,本就容易多想,本来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敢告诉家人,你又有了孕,我纠结良久,若不是实在撑不住,必是不会来找你。”她瞧着冯清华一副我是罪人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就说:“你都说了孕中多思,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是一会儿心情好一会儿心情坏的。”“看你笑我便安心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是个宝贝,到时候有了孩子,不怕王爷不更疼你。”“但愿如此。”冯清华听她这么说,还以为这夫妻二人之间亦有常人不可察觉的裂痕,也就叹了一声,却没料青蕴听她这样一叹,反而以为她是在为江佑霖的事神伤。便也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吧。”冯清华本想说一句他晚上等我回家一起吃,却又想起来此时的江佑霖已非彼时,不免又神伤一次,道:“我不放心孩子在家,还是算了吧。再者说了,也不该在王府里叨扰太久才是。”冯清华从不与她可以,所以青蕴晓得她说不留下就是真不留下了,也就没有强留。只是又多嘱咐了几句保重。她点点头,又对青蕴道:“你是个好福气的,可千万要养好身子,也不必忧心于是男是女,我相信你的孩子不论男女,王爷都会喜欢。”这话说的青蕴心里一暖,但很快她又想到冯清华此时,也就收敛了笑意,而是颇为郑重的道:“你也要保重身子,身子总是自己的。”她点点头,她本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说倾国倾城,但总是得体。只是这种得体在某些时候,大抵也是一种悲哀吧。晚间陶越轩回来,她将这事絮絮的说与他听,又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不然到时候姐姐该嫌我饶舌了。”“你既怕她嫌你,又非要说与我听。”“那不一样。”青蕴像是心情颇好的样子。“我瞧你心情好,那今天多吃一点,母后说怀孕的时候人会长胖,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瘦了。”“王爷不也一样是瘦了。”“家国天下,总是最最磨人。”“到时候有个孩子,怕是要更磨人。”又过了几日,冯清华复又登门,她这次眼睛虽没有肿,但人却是瘦了一圈。这次,她是抱着孩子过来的。青蕴因腹中怀着一个,也就分外喜欢小孩,见了冯清华这样,青蕴也不想着去逗孩子了,只是让人带着抱孩子的奶妈下去说话,又跟冯清华道:“你晓得那女子的住处了?”冯清华点点头。她这个姐姐,不论是瞧上去坚定地时候还是软弱时候,总有一样不曾变过,就是倔强。她晓得冯清华既然说了要去见那个女人,就必然不是儿戏,于是嘱咐好下人,带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便出发了。其实这件事她不敢跟陶越轩说,毕竟以她对陶越轩的了解,他八成是不会让自己出去的,而这件事如果真的由他介入,只怕也会复杂起来。她不敢保证江佑霖不会碍于陶越轩的权势跟那女子一刀两断,但她敢保证的是江佑霖与她姐姐的夫妻情分,必定会被磨损的半分也不剩。一路上马车行进是极缓慢的,而她看得出冯清华眼神焦灼,里头透出深深地不安。她遂拖住她的手,说了句没事的。   ☆、外室 “难为你身子这样重了还陪我出来,其实总归是我的不是。如若我还有半点选择,也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烦你。”冯清华字字肺腑,青蕴听了却也没表什么心或是哭什么的,只是一再劝她安心。她见青蕴的镇定样子,心里方才安稳。青蕴不晓得她是怎样找到江佑霖外室的住所,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也晓得冯清华为了此事,必是殚精竭虑,同时也亦是担惊受怕。“姐姐到时候过去,也别太强横。”冯清凌点点头,说:“我只是想给她点银子,赶她走罢了。”青蕴本还想说即使没有这个女子,怕也还会有旁人,但见冯清华如此,也终是不忍心说出来。人总是容易变心的。江佑霖出身大家,每月除了朝中薪俸,亦有家里那边的补给。所以当青蕴一见那外室所住的宅院时,心中对那个男人自是更加鄙夷了起来。这样辉煌的布置,瞧着占地面积也是极大。她还记得初成亲的时候冯清华跟她叹家不好当,当时她心里还觉得诧异,江佑霖才进士得中,才派了官,薪俸自然不多。但是她也是晓得江家那边是不会每月不拿贴补过来的,她们小夫妻,虽有交际应酬,但家中人口少,消耗就不会太多,是故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跟冯清华说让她细细算一算账,她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江家下人贪了去。看来这江佑霖平日里就花的多,想到自己曾经还觉得他不算纨绔,更觉这人心思,深不可测。也难怪表姐不愿也不敢将这事告诉告诉姨母。青蕴见冯清华神色依旧平静,心中便晓得她怕是早已经想到了自己如今想到的。不自觉地叹了一声,但除了嗟叹,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再说什么。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来不是说着玩的。她们这些做女子的,有时候连骂命运不公的权利都没有。见冯清华想要冲上去,青蕴拉住了她,道:“我让婆子去敲门,她们活了这么大,阅历自然比咱们要多得多。”冯清华点了点头。只是眼睛却一直还是忍不住的往里瞧。青蕴自然不劝,只是心里也是觉得难受,就说:“姐姐到时候,别伤心。”“我能有什么伤心。”她佯作风轻云淡的说道。 青蕴嘱咐了身边人一句,那婆子领了命自去敲门,嘴里巧舌如簧,真引人开了门之后,直接喝到:“快让那个骚蹄子滚出来。”因这家中算得上没有男人,所以这家自然就没有男仆。那女子听了便觉得不好,早晓得这江公子是有家室的,只是打量那女子大家闺秀,必定不会做出直接上门闹事的泼妇行径,却没成想今儿一来,道让她开了眼界。不过这样也好,越是这样的女人,怕是越不得男人喜欢。青蕴觉得那婆子骂的有些过了,便道:“方妈妈,还是对她客气些。她要不要脸面先不提,我姐姐还是要脸面的。”其实本来今儿青蕴就没打算闹将起来,一是她身子承不住,二是因为她也晓得,若这是真的闹起来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到时候她姐姐怕要成勋贵圈里头的笑柄,与江佑霖怕是更要渐行渐远。青蕴话音才落,那女子便走了出来。那女子走路倒是一板一眼,细瞧之下也没有那种下作样子,且她衣着亦是考究,想来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闺秀呢。不过那女子的眉眼间还是有些媚态的,那种天成妩媚,青蕴自认自己学不来,也自认她与冯清凌即使加在一起,怕也不如这女子春波撩人。“这位是?”她未见过江夫人,只晓得是才替江郎生了一个女儿,于是一见她们两个,也就晓得了江夫人是谁。她听江郎说,他那夫人是从乡下地方上京城的,在圈子里交际行走的时候,虽然出不了什么错处,但也不算出挑,何况没有手帕交,所以每次出门交际,总是很容易被人遗忘。她本以为江夫人平庸慈软,但如今见来,却也是风华正茂,目光如炬的样子。“我是江佑霖的夫人。”其实冯清华心中亦有成算。她今日叫青蕴过来,一是想让她替自己壮个胆子,二是想让她到时候替自己做个见证。青蕴王妃之尊,到时候若是这女子颠倒是非黑白,她总要个人替自己喊冤才是。“原来是江夫人。”女子很快就笑了,她的笑容是十分自然的,就仿佛是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又或是初次见面,她是主,她们是客;主人大方自然,热情洋溢。总之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青楼女子。她上前来,冯清华却侧过头去,嘴上带着笑,却是说:“你这样的人,我是不见也罢。”“可夫人终归是来了。”女子声音极是温婉,青蕴皱皱眉头。“我来,是希望你能走。”冯清华依旧避不见她,声音也是平淡。“姑娘,做人外室,总是条不归路。”那女子瞧了瞧冯清华,又去瞧青蕴,面上的笑容不减,声音也只是更显温柔。“这位夫人,莫非你觉得夜夜独守空房,为个不值得的男人生儿育女,这样的生活便是值当。”“姑娘伶牙俐齿。”她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冯清华其实已经按捺不住,是青蕴好歹抓了她的手。其实她能如此镇定也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若把她跟冯清华的身份掉个,她不能保证自己会比冯清华镇定。既不能让冯清华这时候开口落人话柄,青蕴只得叫了那女子一句姑娘。果然,那女子听了青蕴一句姑娘,果然还是神色微变。其实不管她话说的多么洒脱,但内心里总是会希望名节的。“不过我想,姑娘也不希望一辈子人前人后,不能被人称一句夫人,甚至不能称一句姨娘吧。”“我能不能的,怕是也与这位夫人无关。”“你就非要缠着他。”冯清华也冷静下来,觉得与其在这时候骂她不知廉耻,还不如干干脆脆的与她把条件谈妥。也不是不晓得即使没了这个也会有那个,但是她在无意间已经将这个女子当做自己最大的敌人,对于敌人,她不想手软,但为了全自己与江佑霖的夫妻情分,她又不能对这个女子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出来。“夫人,我与江郎,自然是两情相悦的。”“竟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他不纳你进他江家门?”青蕴冷笑的瞧着这个依旧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女子,她脸上流露出潋滟的绮梦来,冲淡了她本就不重的风尘气,青蕴却为她觉得可悲。“他在是有他的不得已。”那女子听了,有片刻的愣怔,最终低低的分辨道。“这位姑娘,让我来告诉你他口中的不得已是什么。”冯清华突然扭过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的母亲就教她应该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才她失态了,又或者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失态。若说方才那女子的话实在刺痛了她,那青蕴的话便是打醒了她。她这个表妹,头次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可怜,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她脾气好好相处,但现在看来,青蕴确实有很多女子不常有的冷静与直指人心。“他的不得已在于他的名声,姑娘出身烟花之地,他不敢也不想纳个烟花女子上门。”“那又如何呢?”她淡淡一笑,但言语间,还是显出一分勉强来。“姑娘,咱们能不能进去说话。”冯清华觉得再这样站着,即使这种天气日头不毒,青蕴怕也是受不了的。她拖她过来本来心里就已经过不去,若是这时候她真有个闪失,自己怕是要内疚一辈子的。“本来就是应当的,我瞧这位夫人的怀相很好,几个月了?”青蕴与冯清华都不答她,但她也不觉得尴尬,两个人对望一眼,晓得这样的女子,才是最最难缠。季如璟盯了青蕴许久,只见她今日出门没带脆枣,反而只带着几个粗使但孔武有力的婆子,这几日江家夫人来的勤,也因为如此,黄家小姐几次来找她,倒都被她瞒的好。季如璟让人一路尾随,最终只见青蕴与冯夫人进了一所宅子之后便赶紧回了王府。这时候那黄家小姐正与季如璟喝着茶,毕竟离日期越来越近,而她也是真的很害怕父亲给她许了旁的人家。与王府来往的越勤,而且又听季侧妃说多了王爷的好处,她对王爷实在是越来越着迷,甚至心中暗暗决定,她宁愿嫁进来做妾,也不愿嫁与别人为妻。“侧妃娘娘,王妃这是去做什么了?会不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瞧着黄舒澜一副期许样子,季如璟却不晓得该怎样回答了。要知道她虽不是个善人,但起码也不会像这位黄家小姐这样,打心眼里见不得人好。   ☆、碰瓷 季如璟笑着推开黄舒澜的手,却道:“娘娘大家闺秀出身,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黄舒澜这也觉得自己刚刚表现的有些过,但她年纪小,便拿不谙世事做借口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怕王妃出了事不是。”你是巴不得人家出事吧。季如璟心道。“妹妹还真是慈悲心肠。”黄舒澜笑的讪讪的,不过心里还是希望季侧妃这话不是讽刺。季如璟安心与黄舒澜聊天,心中却已经有了别的算计。既然有江夫人在,那么王妃此次,怕是陪着江夫人去的。王爷那样宝贝王妃,那样宝贝王妃的孩子。“妹妹,我今儿提点你一件事。”季如璟眨眨眼,便附耳过去,小声道。黄舒澜听了,忙问一句能行吗?季如璟见她眼神里急不可耐的期待与淡淡的恐慌,微笑道:“能不能的,你总得试一试才行。你这样日日来府里却总见不着王爷,年华空度,你耗不起的。”两个人说定,便告了别,正巧黄舒澜刚走,陶越轩就从宫里出来了。她因没见着青蕴,以为她去了她董家或者江家,也就自去了书房。却没想才到半路,就被季如璟拦住了。他许久没跟季如璟单独说过话了。对于这个女子也不是没有感情,不过却是那种最最常见的兄妹之情。但他已经成亲,亲兄妹尚且要避嫌,何况他们并没有亲情血缘。“王爷。”季如璟先福一福身子,平复好心绪。嘴角含笑,却不谄媚。陶越轩对她点点头,也没再多话。她虽已经习惯他的冷淡,但每次碰到,心头还是有期待,却也正是因为这期待,才让她更加难过。“王爷留步。”其实她很少叫他王爷的,她自视甚高,平日里在陶越轩面前也不会怎么顾忌规矩,其实怕也是因为心头气难平,所以才会这样的放肆。陶越轩亦是因为她这句王爷留步回了头。他晓得季如璟的性子,太刚烈,又激不得,他本来其实已经够倔,但季如璟就是敢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极限。不过他回头看季如璟时却没在她眼睛里看见什么负面情绪。“说吧。”“王爷不想问王妃去哪里了吗?”季如璟话音才落就听陶越轩叹了口气。“如璟,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季如璟听了心里更是憋闷。但此时她却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她面目上甚至没有透出委屈来,自然了,陶越轩也不爱看人在他面前装委屈。“不妨实话告诉王爷……”季如璟便把自己的这几天的观察与猜测,悉数告诉了陶越轩。果然就如季如璟猜测那样,她眼睁睁看着陶越轩色变,心中既好笑,又心酸。“王爷晓得我,虽然有时候我的作为让王爷不耻,但王爷晓得,在大事上我从不说谎。”陶越轩赶到街拐角,马蹄正巧碰翻了一个姑娘。他身边就带着常笑一个小厮,两个大男人,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他下了马,上前问一句姑娘,却始终没抬手扶一扶。只觉得这女子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我没事。”黄舒澜摇摇头,本来就是季侧妃教她的法子,为了这个,她可真算是拼了命,毕竟长这么大,她连马都没有见过几次。因季如璟说陶越轩不喜欢那种动辄哭哭啼啼的女人,所以她只得忍着疼微笑,又强撑着在陶越轩眼睛还没挪开的时候站起来,却不料才站起来,又跌了下去。“姑娘。”陶越轩本就心急如焚,其实江佑霖养外室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只是晓得自家娘子的性子,所以并不准备在她有孕的时候告诉她。她一定季如璟说的地方,就晓得那八成就是江佑霖养外室的地方。毕竟京城盖房子也是分三教九流的,那条街一向都是外室群居的地方,虽说她妻子不是个会跟人起争执的,但毕竟怀着孩子,而且正牌夫人见外室,哪有和和气气说话的道理。见那姑娘实在是站不起来,他只得不管那所谓的男女大妨上前去扶她。陶越轩手才触到她的衣服,黄舒澜的脸便腾的红了。因陶越轩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所以也没在意她的脸色。“姑娘,我现在还有些事情,我让我的小厮送你回府。若姑娘有个什么闪失或要些什么补偿,尽可与他说就是。”“我凭什么相信你?”陶越轩蹙眉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道:“这是我的玉佩,我姓陶。”黄舒澜这才点了点头。解决好这件事,陶越轩只得孤身一人去了目的地。他是直接闯进去的。因为当他的时候,已经隐隐听见了争吵的声音。其实青蕴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吵起来,只能说那女子身边的婆子太强悍,而冯清华本来就是压着脾气,自然也经不起那些婆子几句话。那女子却一直冷冷的,高高在上,也不劝,甚至不躲冯清华招呼的耳光。青蕴只觉得这女子实在是十分的聪明。她身子重不方便不敢上去拦,只得去嘱咐身边的婆子,只是那女子脸上身上的伤,是再也赖不掉的。就这样,两边人开始对骂,骂着骂着,她直觉得这事不好,刚想拉了冯清华走,就见有婆子大声道:“有男人,有男人闯进来了。”人群瞬间寂静。那说话的婆子应该不是她们这边的,因为青蕴没听过这个声音。也因为这样,她不自觉跟冯清华面面相觑。难不成还有奸夫!“王爷。”两个人正猜测,却见她们这边的婆子突然道。“王爷。”青蕴忙回过头去,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这次,是没法分辨了。那女子毕竟是青楼女出身,见到陌生男子的时候自然不像她们那样不镇定,真是还笑了笑道:“这位就是护国公?”却不料陶越轩并不看她,只是两只眼睛都盯着青蕴,上下打量了许久,才略略稳下心神。冯清华见陶越轩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讪讪的,只好说:“王爷要怪就怪我,妹妹她这是不放心我才跟我过来的。”陶越轩很是有礼的对冯清华道:“江夫人与我家娘子是姐妹情深。”那女子见自己说话却没人应,却碍于护国公的身份不敢再说话。常笑那边,他一路送那姑娘回家,本来以为她独自上街,身边也没个丫头,便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家碧玉,心想到时候应该怎么道歉打圆场呢,就见黄舒澜说了一句,到了。要说这京中姓黄的人着实不少,但是常笑一瞧黄府这两个字,心里便也晓得眼前这位姑娘的身份。便道:“黄小姐金枝玉叶,怎么会独自出街?”他倒是听说近日里这位黄小姐总是来府里做客。因为自家妻子是王妃的陪嫁丫头,而王妃又是王爷自己看上的,所以他对王妃素来也是高看一眼。那黄舒澜淡淡一笑,却也不答。常笑见她这般倨傲,也就晓得了她的意思,便也不再说话。他本想进门拜访,却被黄家家仆拦在门外,他行伍出身,自然没有养成像普通小厮那样低三下气的性子。黄舒澜还是顿了一顿,等她家家仆说完常笑险些要走的时候才说:“且放他进去,我差些被马踩在脚下,是他的主子及时救了我。”常笑冷眼看她待人接物,觉得这女子实在有些轻狂,不由在心中揣度起黄家起来。   ☆、说亲 其实黄舒澜也实在冤枉,毕竟她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起码的待人接物还是有的。但因为陶越轩不顾她而一意去找他那王妃,虽也给了信物,还让小厮送她回来,但黄舒澜却到底觉得意难平。她那般做小伏低,为了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可他呢?她虽不敢说是倾国倾城,但好歹是有些姿色的,模样不差,性子气韵也好,可是他见了她,却如见了空气一般。黄舒澜心里闷闷,而且本来常笑就只是个小厮,她自幼不管出入哪里都是一堆丫头跟着,所以对于常笑,也不过是把他当个普通的仆人罢了。她心绪不佳,又自小娇生惯养,对于这类人,又怎么晓得去尊重。因有外男在,主人吵架的也不吵了,婆子们起争执要动手的也不动手。冯清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那女子道:“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我只限你今日之内,离开京城。”那女子从没想过冯清华这样的背景。几厢盘算,觉得江郎待自己纵然好,但自己确实一辈子都进不了门,本以为他的正室夫人软弱可欺,不过是普通豪门;毕竟那样的妇人她也算多见,虽说有好的出身,打父兄大多不争气,自身也只一味的晓得贤良淑德。于是想好了价钱,自是笑着上前不提。却不料冯清华又说了一句:“你得写决绝书,免得到时候我相公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那是自然。”她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是冯清华始料未及的,冯清华怀疑其中有诈的同时,却也为达到了此次的目的而庆幸。见陶越轩眼睛一直盯着青蕴,冯清华也是不好意思,便道:“王爷先带她回去吧。”陶越轩笑了笑,又说:“我们陪你处理完这事,再回去也不迟。”冯清华很是感慨的说了句谢谢。直到天将晚才回了王府,自打与冯清华告别,陶越轩的脸就沉了又沉,青蕴也晓得自己不该瞒他,心虚之余,也就一直没说话。翌日他早早的就走了,走之前还与她说:“下次再出去,提前告诉我一声。”她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之后便又睡了过去。在眯着之前,好像跟察觉到他在自己脸上啄了一下。陶越轩替自己侄子处理完折子,又去瞧了瞧他那野心勃勃的母亲,却见她母亲身边又多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先与他见过了,他亦还礼,但瞧着自己母亲的眼睛,他便晓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怎么,晓得送人家姑娘玉佩,在哀家面前却又当做没见过似的。”其实为了进王府,黄舒澜也是蛮拼的。昨儿才险些站不起来,现在就已经笑吟吟的能进宫了。“母亲您多想了。”见母亲如此,他只好不疾不徐的解释道。“哀家晓得,黄姑娘什么都与哀家说了,哀家只是觉得你与这黄家姑娘也实在是有缘分。”“算不上什么缘分,若母后这边没什么事,儿臣就回去了。”见自己儿子还是这个样子,太后心头不由得有些恼。待陶越轩走后,见这黄家姑娘还是这般知礼懂事,心里也喜欢她,就说:“你放心,他就是性子执拗了些,等青蕴生产过了,哀家自会做主让你进门的。”陶越轩出宫之后却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黄家。黄老爷休沐在家,听说护国公来访,自然忙不迭的前去迎接。可怜那黄夫人还以为陶越轩是为了自己女儿上门的,心里颇是高兴,本来准备跟黄老爷一起招待陶越轩,却不料黄老爷却只让他回去。黄老爷毕竟见多识广,虽然那时候松了口,但是心里头也晓得这事成不了,何况他现在走的更高,也觉得她从小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嫁给人做妾不好;即使这个人现在位高权重,甚至算得上至高无上,不过皇上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这些托孤大臣,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罢了。两个人先说了些闲话,渐渐场面冷了下来,陶越轩才道:“我这次来也是想问问,令爱,有没有许人家?”陶越轩话音才落,就听见砰的一声,瓷瓶子一响,陶越轩倒没什么,黄老爷却先是皱了眉,又回头去斥骂下人。话还没说两句呢,就见黄夫人跑过来道:“王爷,我家舒澜啊,倒是没有定亲的。不过这才过的及笄礼,也是到了该许人的年纪。”“这位是黄夫人。”“拙荆无礼了。”黄老爷虽见陶越轩面不改色,心里还是有些讪讪。“无事,黄老爷跟黄夫人年长,也算是我的长辈了。”陶越轩颇是客气的说道。黄老爷瞪了黄夫人一眼,却又重新说着刚刚夫人说过的话。“小女现在还未许人家,不过也确实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我与黄老爷同朝为官,母后也颇是喜欢黄小姐大气娴雅。”陶越轩没说一句,黄夫人心里的高兴与希望就越多一分。黄老爷虽然面色镇定,心里也不自觉地松动了。“所以我想着,到时候若是黄老爷给黄小姐许了人家,我一定得替黄家做这个媒。”陶越轩说着,却也不看黄夫人的表情,因为晓得她怕是已经气了个仰倒,便觉得不看也罢。黄老爷面色微变,他是个读书人,即使混迹官场多年,面皮却还是有些薄。如今听陶越轩这么说,嘴上虽一直是是的应着,心里却还是觉得他的婆娘与女儿丢了他黄家的脸。陶越轩走后,夫妻俩自然是为了女儿的婚事闹将起来。黄夫人越想越气,却觉得自己女儿优秀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有男人不动心,这八成是那个王妃的鬼主意,王妃现在怀了孕,王爷年纪不小了,为子嗣计,也只能忍痛割爱。黄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就不再与自己丈夫争执,心里却有了别的计较。黄家这边鸡飞狗跳,王府那边却风平浪静。季侧妃跑过去跟青蕴说了会话,因两个人关系微妙,所以青蕴倒也不是很厌憎她。而花嬷嬷也因为落玉这胎现在很是稳定,就回来伺候了。回王府之后青蕴跟她吩咐的头一件事,就是让她给双华找个婆家。到了花嬷嬷这个年纪的人,倒是最最喜欢保媒拉纤,是故听了青蕴的嘱托,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便同意了。到了第二日,花嬷嬷正跟青蕴说自己挑好的几个人选,黄家太太就过来了。自打那次在太皇太后那边见了那位黄姑娘,这黄家人就像阴魂不散的总是忘王府这边跑。花嬷嬷自是晓得这件事,但因太皇太后也是她的正经主子,所以对于黄家人,她迄今为止还是持着不可置否的态度的。但青蕴自然是不同了。虽面上是笑着,心里却已经厌到了极致。但再怎么样宾主之宜还是要尽的。黄太太面上带着笑进来了,又行礼请了安,青蕴倒没上去拦着,毕竟在她看来这黄太太也算得上是为老不尊。自然也就对她没什么尊敬跟热情。“头次拜访,王妃不会觉得老身冒昧吧?”黄太太嘴上虽这样问,眼睛却一直不老实的打量她的肚子。王妃现在已经渐渐有些显怀了,她一个妇人,虽然在自己家的后宅呼风唤雨,但是在别人家总归是有些害怕的。可是为了女儿,黄夫人咬咬牙,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会,与你们家礼尚往来这么久,本来该是我去拜访的。只可惜我现在身子重,是故一直都没有上门。”青蕴一边说话,手一边不自觉地去摸肚子。那动作在黄夫人看来颇是刺眼。“瞧王妃的怀相,像是个小世子呢。”“儿子女儿都好。”青蕴实在不晓得黄夫人今天过来的目的,只是瞧她的笑容就觉得笑里藏刀,实在是让人不自在。婢女们上了点心上了茶,两个人却都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到最后终究是黄夫人耐不住,道:“舒澜年纪不小,也该定亲了。”“夫人说的是,说起来,我也是在舒澜那个年纪出嫁的。”“舒澜可没有王妃这么好的福气。”黄夫人话里有话,青蕴如何听不出来。可这种话就是听出来了,也不晓得怎么接下去才是最好。“黄姑娘是掌上明珠,不比我自由失怙的,有父母疼着,怎么不算好福气。”这世上人总是贪得无厌,青蕴前几次只觉得那黄姑娘待人接物虽然不错,但为人倨傲,今儿与黄夫人接触,终晓得症结出在了哪里。“王府可是晓得,昨儿王爷去了王府,言语间提到舒澜的婚事,适才,我今儿才贸然拜访。”   ☆、子嗣 黄夫人言语之间,暗示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青蕴不晓得为什么觉得心里瞬间堵了一下,脸上却还是露着笑的,她毕竟不是一个蠢到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丈夫的女人。一时之间青蕴想了许多,虽然也不敢大胆假设觉得黄夫人这次是故意说些不实的话来刺激她,但也还是不愿相信她言语间的暗示。毕竟她这些暗示实在是让她颇摸不着头脑。 “王妃。” 黄夫人好意的提醒她。 青蕴这才回过神来,黄夫人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亦是觉得她小家子气,暗想若是到时候自己女儿嫁进来,可不晓得强上这位正牌的王妃多少倍。黄夫人越是这么想,心里的念头就越是清晰,只是她毕竟一介妇人,胆子还是有些小,心里怯怯的,又为了自己的女儿,最终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做一些罪过的事。 “我倒是也很喜欢黄小姐,若夫人瞧上了哪户人家,我相信不论是王爷还是我都是很愿意从中说和的。” 黄夫人突然愣住,却没成想这位王妃这样聪明。最终还是讪讪地笑了笑,道:“娘娘您说的是,其实我只求她嫁给真正疼惜体贴她的人,身份不身份的倒在其次。” 青蕴不料黄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黄夫人神情及其自然,自然的就仿佛是自己真心所想。若之前她未见过这对母女的狼子野心,青蕴倒觉得自己八成是要被这我黄夫人给迷惑了。 “夫人能这么想最好。” 总之,她对这对母女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黄夫人重又道:“我今儿是想让王妃与我物色物色,王爷既然开了口,我也就大言不惭的过来求王妃帮忙了。这是我与我们家老爷的一点心意。” 青蕴淡淡扫了一扫,倒觉得她这东西倒没什么问题,何况有没有问题自己也都不会用,自然是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又道:“夫人竟然都开口了,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反正平日里也是长日无聊。” 黄夫人再三感激,不过这次倒是没做多久,晚上陶越轩回来,青蕴与他提及此事,陶越轩也是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黄家想借咱们的面子,咱们给就是了。” 青蕴见陶越轩面色没有疑议,心里也就安定下来,只能安慰自己黄家这次确实安分,便想开始在脑中想着身边没有没适龄的男子。只是翌日黄夫人过来的时候,她瞧着黄夫人那张沟壑难填又欲望难平的脸,心中又升起了别的疑惑。 黄夫人直接拿了册子过来,极是仔细的与青蕴说着这家或那家的公子,黄夫人身上幽香袭人,其实青蕴素来不爱闻香料,且黄夫人这身上的香味也实在浓郁了些。 黄夫人与青蕴挨的极近,青蕴有几次都被她身上的香味熏的难受。 黄夫人就这样来了几次,她身上那香味时浓时淡的,但即使如此,青蕴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住,就想着不如今日给黄夫人挑好了,想来明日她也就不会再过来。 “王妃喝口茶吧。” 黄夫人瞧了瞧青蕴面前的茶盏,又自己打开瞧了,只说:“这茶上面浮着的**可真是好看。” 青蕴微微一笑,也是想要用茶压一压自己心中的憋闷。黄夫人眼睁睁的瞧她把那杯茶喝下去,她刚刚拿手去碰的那碗茶,眼睛微眯了眯,又笑盈盈的说了会话,只见那杯茶见了底,黄夫人适才放心。 “时候不早,我今儿也应该走了。王妃挑的这几个人我都觉得挺好,待我回去与老爷商量商量,等挑好了,还劳烦王妃给我保个大媒呢。” 青蕴巴不得她这几日不来,自然是点了头说好,再说做媒什么的,也算得上是做好事。黄夫人微微一笑,因穿着宽服大摆的衣裳,不小心便碰翻了那茶盏。 黄夫人忙不迭的道歉,青蕴却只是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夫人不必自责。” 黄夫人走之前脸上露出诡秘笑容,到了晚间,青蕴等陶越轩等了许久,宫里却传消息过来说今儿王爷会在书房宿着,青蕴也听了心里觉得恹恹,但也只是让人打赏了过来传话的小太监。 差不多是子时的时候,青蕴睡着睡着,却突然觉得腹内如绞,脆枣今儿因为王爷不回来,便按规矩在房内守夜,只听见一声极凄厉的惨叫,本来睡得极轻的脆枣立时惊醒,她忙跑过去。 “夫人,夫人。” 青蕴极是艰难的握住她的手道:“去把府里养着的家医,医女,接生婆子。” 脆枣见她像是已经说不下去,忙道:“我马上去叫,夫人。” 脆枣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她去叫了人,又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找万妈妈。青蕴心中急乱,身上又疼,一番腥风血雨过去,只听那医女跪在她面前道:“孩子保住了。” 她听了这话,又疲又倦,即刻便睡了过去。 翌日陶越轩回来,只觉得府里气压极低,回了房,之前自己夫人躺在床上,旁边站着自己之前请来的医女,他心中一紧,却又不敢叫醒青蕴。 待她醒过来,瞧见陶越轩眼睛是红的,心中倒是有些感慨。她昨儿极是怨他,毕竟昨日里她险些没了孩子,况且她心中也是清楚,她身子一向养的好,昨日突然九死一生,若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王爷,你得为我做主。” 青蕴甫一开口,陶越轩便想到了季如璟,他心中恼恨之余也难免感伤。 “黄家,黄家人要害我的孩子。” 她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昨儿那样惊险的时刻亦不曾流泪,但此时见到陶越轩,只觉得心中委屈至极,眼泪便也一股脑的掉下来,陶越轩见了,亦是难过,最终却道:“我会为你做主。” 黄夫人等了一日并未等到任何动静,又差了自家下人去打听,却说王府似乎没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黄夫人还以为是青蕴心虚有意隐瞒,却不料翌日宫里就传了旨下,将黄姑娘嫁给了南方的一个世族之子做续弦。不是长子,虽是个嫡出,但黄夫人却怎么也不相信一向喜欢她女儿的太皇太后会下这样的旨意。 黄姑娘出嫁那天青蕴诞下了一个小子。亦是那天,黄老爷上表奏请告老还乡,陶越轩给了他千金做还乡的车马费,最终得来了黄老爷一句三代不出仕的保证。而黄老爷离开京城之前,却并没有带走黄夫人。 又等那小子会走路的时候,皇上没了。一时之间流言纷纷,却因国公爷一直勤政,流言没过多久也尽数消散。太皇太后要将孩子带走的时候青蕴哭了一通,却最终被太皇太后那一句,你已经足够幸运,人活一世,总要留些遗憾给劝住。 外头下着极大地雪,青蕴却不明白,太皇太后明明已是荣极,又何苦非要再争这一口气。自然了,那是她的人生,她不必懂。那自己的人生呢?青蕴止住了眼泪,声音却还是哽咽的,不过她已经跪了下来,她的孩子见她跪,自然也是跟着像模像样的跪下。 “母后。我想自己抚养我的儿子。” 太皇太后不屑于理她,遂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话。   ☆、流光 时光荏苒,她垂垂老矣,瞧了一生流光,天空灰败,而她的人生亦是灰败。她抬头静看苍穹,造化却依旧不给她一丝蓝天,还好她已看淡,毕竟随随便便回首,就已是百年身。她年轻时亦是个美人,眼波流转之间,自然夺人心魄,只可惜她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居士。”碧如冒冒失失的就跑进来了,她瞧着碧如黑漆漆的眼睛,很是慈悲的笑问她:“怎么了?”“她们欺负我。”碧如说着眼睛就涌上了泪来,年轻就是这点好,只要想哭,随时都会有止不住的伤心与委屈。“谁欺负你,跟我说说。”“就是……就是茗雪她们。”“她们怎么欺负你了?”她听着碧如的絮语,却突然一个恍惚,就想到自己年轻时候。那时候她意气风发,自认光明磊落,虽从不欺负人,也从不为人所欺。碧如的脸上还没有被岁月侵略的痕迹,少女独有的气息与温柔,还记得王妃初进府时,就像极了碧如现在的样子。她承认她初见王妃的时候,自己是很嫉妒她的。王妃很快怀孕,也很快生子。再后来,她就出府别居,做了居士。她本就不准备此生再嫁他人,从来没有。碧如哭完了,她低声的安抚碧如,神情十分温柔。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初能够早听他的话嫁了旁人,也许今日并不是这般光景。但是没有如果。她早晓得凡事都不会有如果。她曾深切的恨过,但后来也都释怀了。“来,居士去做点心给你吃。”她很是和蔼的说道。其实她年轻的时候满身戾气,但现在这些也都被磨了个干净。逢年过节时候,王妃还是会过来看看她的。她与王妃相交不深,从前时候,若不是深谙陶越轩心性,她自认若是凭计谋,王妃根本算计不过她。可是那又如何,这世上,多的是什么都不用争,就足够幸运的人。“好。”碧如跟这宅子里的其他女孩儿一样,都是大家族里一些犯了错的庶女。她自幼孤苦无依,出府别居之后,更是觉得寂寞。后来她因为王妃的托她收留了江家的一个庶女,渐渐的,也有许多世家夫人将犯了错又即将出嫁的庶女放到她这里教化。其实那些女孩子并没有那些嫡母说的那样孤僻歹毒。不过别人的家事并非自己可以置喙的。这些女孩子里头,她最喜欢碧如。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现在的她反而喜欢这些温婉文静的姑娘。碧如是威远将军家的庶女,因她生母实在不受宠,威远将军的那位夫人又实在有些不好相处,所以碧如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送过来陪伴在她的身边。来这里的姑娘,因为知道无法出去交际,婚事的话日后也不过是被嫡母随便指个人嫁过去,所以都十分的颓丧。自然也有聪明的晓得巴结她,毕竟晓得她在这京里的贵妇圈还是有些威势,只是那些带着谄媚的笑容与算计的眼睛过来的姑娘,她都不喜欢。因为有时候她看见她们,总会记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她年轻的时候眉目姣好,却没有女子该有的名姓,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感受到同龄人不曾感到过得寂寞。她父亲常年征战在外,而母亲是个药罐子。她的母亲优柔寡断,而且不爱说话。再后来季家败落,但她毕竟是功臣之女,何况那个时候,她还有王爷。她那个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要嫁给王爷,毕竟王爷待她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得给她留一份,何况她虽有好的出身,但父亲已不再,亦没有兄长。长大之后她才知道她父亲虽是个忠臣,却亦是个孤臣。所以有时候,她心里是怨恨父亲的。她记得那一天宫中夜宴,太后感念他父亲昔年对陶越轩的照顾,会常常将她接进宫去。自从父母逝世之后,她一个人管着季家上下,还好父母在时家仆就少,她季家人口实在简单,所以即使她年少,也未有下人敢欺负瞒骗。她那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了。其实凭她的身世,日后虽嫁的不会太好,但总也不会太差。只是她心中已经认定了谁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那一日太后与王爷都喝醉了。她自知这是绝好的机会,晚宴之后,她假装回府,却去了王府。那时候王府没多少仆人,唯一得力的常笑不在府内,她不过三两句话便进了府,毕竟她与王爷关系匪浅,何况她此时看上去是十分清醒的。多少年戎马生涯,她晓得王爷身边没有丫头,而且那时候他久不在京中,未避讳,整个定康王府连个正经护院都没有。她因喝了些酒,走在路上时便有些飘飘然,仿佛她所踏的每一片土地日后都会归她所有,风吹过的时候,她恍惚听到了马蹄喧嚣声。她父亲的记忆仿佛在她身上重现,她看见所有的惨烈与厮杀,为女子者,即使再小的一方天地,也有自己的战争与万劫不复。她推开门的时候,她听见陶越轩恍惚的问了一句谁。她喊了一句哥哥,那厢回答她的,是良久的寂静与沉默。后来她无数次的设想过这个场景,在某一日,在毒辣的日头与袅袅的余烟中,她终于明白,那在她看来就似默许的寂静里,是深深的疲倦与睡眠。她和衣睡下,身子却一直在抖。府中人见她进去却不见出来,心里肯定有各自的腹诽与猜测,而这些她都不在乎。她记得后来外头好像开始下雨,她恍恍惚惚,突然觉得委屈至极,眼泪濡湿了半个枕头,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除了这个男子,她这一生都再无枝可依;她恨透这种无人庇佑的日子,也不愿随随便便嫁个差不多的人,寥寥草草过一生。她父亲早就说过,季家的女儿就如同男子一样,要有常人不可及的坚强与骄傲。虽然后来她才明白这骄傲毁了她的一生。不过还好她没有后悔过,她是将门之女,自小就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也许就是因为她宁折不弯,所以得不着男人的喜欢。翌日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陶越轩正坐在离她不远处。她下意识的瞧自己的衣服,又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发。她不敢瞧他。却也最终还是他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羞耻与说嫁他这两个字,只好绯红着脸摇头,却听他很是紧张的问:“是不是有人借机算计你。”她听了,很是疑惑的抬起头来。大致男女之间思想总是不同,但她那个时候,也着实是傻。她竟然斩钉截铁的说没有。陶越轩脸色变了又变,季如璟觉得自己到现在为止都没办法忘记他的眼神,他的眼睛里除了疑惑与不信之外,还带着一种深深的失望。即使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知道陶越轩心里想过什么,却也是在后来勘破后明白,他介意的大概是自己明目张胆的算计吧。所以当太后指婚的旨意下来,当她听到侧妃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泪如泉涌。她冒了天大的风险,也对名节置若罔闻,最终却只得了一个妾的名分。她只恨不得当即就去质问他,却被那从宫中来的嬷嬷一句成亲之前再不能相见给制止。她不晓得那嬷嬷晓不晓得她的事,心中也是戚戚,但好像亦是从那天开始,她竟然再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流泪。她一直以为的,对她真心相待的大哥哥,竟也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可是他没有错,也因为她做了妾,所以她也不算错。时光袅袅婷婷,她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欠了自己一生,反正她早已不会恨,甚至也忘记了爱。毕竟没有谁真的会无端的爱一个人一生,她不是痴缠的人,勘破了,也就放下了。她很是喜欢这种放下,现在她清清静静,亦是许久没见过他。她踏出王府的那天便发誓,此生不再进那个地方一步,她曾经以为那是她的战场,后来却明白,那是她的埋骨之地,埋葬了青春,也埋了她的一生。只可惜她早年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曾经用一个暴烈的方式毁了自己,她以为是算计了旁人,但最终受了伤害的,却只是她。“居士做的糖蒸酥酪真是好吃。”碧如的一句话就将她拉回了现实里。现实是她老了,王爷大概也老了,有时候她也会怀念自己年轻时叫她大哥哥的日子。只可惜那时候不明白,既然叫了哥哥,一辈子就只能做兄妹。她走之前问过陶越轩,是否曾经觉得她贪得无厌,他却没给自己任何回答。从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没看透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隐忍,虽会退让,却从不妥协。而这些,是当时身在桎梏中的自己从未看到的。“你要是觉得好吃,居士日日给你做便是。”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甚至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却总能选择对生活的态度。这世间有许多东西是她不能抓住的,她曾也觉得命运不公,也曾试图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可惜她许多事并非她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她心中复又觉得唏嘘,却见碧如清澈又胆怯的眼神,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的笑容。   ☆、远方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其实我还年幼的时候就听乡里的说书人说皇宫里头鬼气森森,一到了晚上,就会有那种百鬼哭的势头。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却是断断不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姑娘上路吧。”说话的这位嬷嬷声音实在沙哑,她一字一顿之间,胆子小的人听了,怕是会有深深的不寒而栗的感觉。在这宫里呆的久了,许多时候,都会觉得一种莫名的苍凉。我说过原先我是不信奉鬼神的。只因那时候我光明磊落,而此时我却是满身的血债,有时候模模糊糊的醒过来,会恍惚觉得自己手上全是鲜红色的血。我点点头,鸩酒其实极苦,而且喝下不会即刻魂归。我曾经也有过那种类似于某种美好的对未来的祈望与憧憬,但随着我越走越错,越错越多,我才终于明白,我早就没有退路,也根本回不了头。宫中的东西,即使是拿来盛放禁品,即使只用一次之后就会被弃之如敝屣,却还是最最上好的,旁人根本不能想见的精致与贵重。在给太皇太后做医女的那段日子,我确实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奢靡生活。太皇太后她是拿钱财收买我,也借此来禁锢我。我不相信宿命与掌纹,即使我自己都记得我爱过一个男人。我不懂什么卑微的爱情,也不懂什么无私奉献与默默。我只记得太皇太后曾经许诺,只要我帮她做事,她就许我美满姻缘。我们两个心照不宣,我双手沾满鲜血,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太皇太后早些放我出宫,下旨让我嫁给我爱的那个男人。可惜她没有遵守这个承诺。其实她下旨赐我鸩酒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真的化作厉鬼像她索命,她会不会害怕。不过跟着太皇太后久了就会知道,她其实是个连神佛都不敬畏的人。就这一点,王爷要比她仁慈许多。昨儿我还瞧见了王妃,她依旧年轻着,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脸上不施脂粉,也不是很喜欢笑,看上去不像是那种福气相。不过她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人,小时候就有人说我生的一副福相,说我日后必定不同凡响,那时的我听到这种吹捧十分高兴,但现在想想我也只是觉得讽刺。不过那个人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确实是不同凡响。秦贵妃也好,太子也好,两位先皇也好;有时候我觉得我日后必是要折福,也曾夜半惊醒,也曾拜过菩萨试图洗清满手的血腥与罪孽,也曾安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其实我以为讨了太后欢心,总有一天我是能嫁给王爷的。太后的口谕传下来之前我都在妄想,毕竟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太后也已经除掉了所有想要除掉的对手,也该到了履行她承诺的时候。风平浪静,燕子也无。那时候我对着传口谕的人福了一福,却说:“我想去太液池边走走。”他见我表情十分的冷淡,嘴上笑着答应,但是傻子都能晓得他心里的警惕怕是没有放松半分。 不过好歹,他还是同我一同去看了看那永恒不变的太液池水。死水会随着波涛涌现出微澜,只是永远不会有巨大的海浪与风暴,也不会有咸腥海风,是故永远不得自由。我曾经住的那个村子外头有一片海,虽然村子里的居民并不靠打渔为生,但是村子里的人大多是会水的。我随王爷上京之前曾带他去过那片海,那时候的海风极烈,我与他说话,他总是含笑回答我,冰冰有礼,却实在有些敬而远之。其实有些东西我是应该从那个时候就明白的。但又想想,其实也不是我不明白,只是从来信奉谋事在人的道理,所以即使明白,也不认命。但却忘了后面一句话,成事在天。鸩酒一眼而尽之后,我在幻觉里看到了王爷。自然了我晓得我这辈子都跟他是没有缘分的,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爱恨喜悲都已经释然。突然奔涌而至的求生欲让我不停的尖叫,但是没人理我。就像我曾经下手杀害的一个又一个生命,我相信他们在死之前都不甘心,甚至耳聪目明,发现自己其实本不该死。但最后他们还是命丧黄泉。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就理解了他们,也突然不想再原谅我自己。我曾为了私欲杀害他们,可是有趣的事情在于,我即使杀害他们,也没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也许远方,真的是天高云淡。   ☆、嫁女 黄舒澜的三丫头出嫁那天,正巧是圣上嫡子满月的日子。圣上……她又怎么敢说,当今圣上,是她曾经差一点就毁掉的一个孩子。当然后来她也毁掉过许多孩子,莫名其妙出嫁,婆家虽然还好,但他父亲告老,且黄家三代以下的子孙都不能出仕,所以从那时候开始,黄家就已经一落千丈。她母亲去找王妃那天她心都是悬着的。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想做什么,为什么而做,都是不会隐瞒自己。然而有趣的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制止母亲,也是因为她的贪婪任性,毁了父亲的仕途,也毁了母亲的后半生。后来她听说母亲青灯古佛,曾数次想回京探望,却次次被婆家拦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恨透了她的婆家人。她书本网出身的丈夫虽也有一副好皮相,为人却是迂腐不堪,对她也是还好,只是侍妾跟通房,那是一个都少不得的。最开始她也怨过,但渐渐的她发现男人是那样不可靠。婆家人势力,因为她家失势,所以从她嫁过来头一天就给足了下马威。但偏偏因为是宫里头下的旨,所以不敢害她,也不敢休。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直到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因是个男孩,她觉得自己总算是能在这家里扬眉吐气一把。她记得坐月子的时候婆家的许多亲戚都过来看她,甚至一直不给她好脸色的婆婆都拖着她的手说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也是没法子,她丈夫的两个哥哥一人都只有一个庶子,是故她养的这个,是他们家的嫡长子。她瞧着婆婆脸上已经扶不平的皱纹,却只是淡淡一笑问:“哥儿的名字可想好了吗?”她婆婆愣了片刻才说:“自然是好了的,等哥儿满月了,自然是要上族谱,还要抱他去祠堂拜列祖列宗呢。这次可真是祖宗保佑。”她在心里冷笑。当时她怀孕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放了消息出来说她怀的是个女儿,是故婆家人也为此对她一直都是不理不睬,别说起名,就连百家衣都是在晓得是个哥儿之后准备的。她早晓得婆家人势力,却也没料想过她们竟可势力到这个地步。心里五味杂陈,心里却再三劝诫自己争气。她晓得如今她能有这般光景,全是母凭子贵。只可惜好景不长。那天天还下着细雨呢,她琢磨着奶娘奶完了孩子,正准备过去瞧瞧,才走到她房里的正堂,就听见了大嫂跟二嫂嚼舌头。“要那个小蹄子那般嚣张,嘿嘿,待会儿把这事告诉她,看她不哭成个什么样子。”她二嫂素来尖刻,不过大嫂却也不是个善类,虽总是笑着,其实也只是扮猪吃老虎罢了。“你呀,可少说两句。不过我也是看不惯她那个轻狂样子,论家事相貌人品样样不如人,真不晓得咱们家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娶了这么个媳妇。”“就是就是。”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叫了声嫂子,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她心里觉得痛快,却还是不动声色。“三弟妹怎么走路没声儿啊。”到底还是二嫂刻薄些,最先发难道。“是两位嫂子说的太兴奋了吧。背后说人,当心遭报应。”她说的趾高气扬,却很快听见大嫂轻笑了一声,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正想问呢,就听她大嫂说:“今儿过来只是想跟弟妹说一声,孩子老太太已经抱去养了,老太太说弟妹才生完身子还要好好调理,何况老太太也实在喜欢这个孩子。”大嫂话音刚落,二嫂就道:“要不怎么说还是三弟妹有出息,一进门就给咱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跟大嫂可真是自叹弗如。唉,说到底,也是我们没那个福气让孩子被老太太养。”她听了,更是险些倒在地上去。之后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她倒是记不太清楚,她后来也求过,甚至哭过,可是她的丈夫随随便便两句孝道就把她的嘴堵住了。闹得最凶的一次,她丈夫直接把她推倒在地,嘴里说了要不是为全忠义,早就休了你这个不孝的长舌妇。她心中恨极,拿剪子直接去戳自己的手,丈夫却是瞧都没瞧一眼就走了。那一次她真的是差些就死了。她没死成,陪嫁过来的几个人丫头婆子抱着她哭,哭的她心都化了,化过之后重塑,也就变得坚硬如铁,百毒不侵。就在第二天,她丈夫最喜欢的那个小妾有了身孕。那个小妾平日里就对她多有挑衅,她原先脾气大忍不住,几次三番跟她发火,到了还被人骂没有夫人气度。她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一方面要媳妇讲孝悌之意,一方面又准许自己的子孙宠妾灭妻。那小妾是个贵妾,她二嫂跟大嫂本来就跟她不对付,有时候也会跟那小妾说上两句借此来排挤她。但这些她都忍了下来。原来那些微末小事她都忍不了,但这一次,她们一次又一次的践踏她的尊严,她却还是忍了下来。只因她终于明白,若是不能一击即中,那就不必轻举妄动。是故那小妾再怎么挑衅她,她都一直耐下心去尽一个主母该尽的本分。那小妾福薄,即使在这样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下,不到三个月也小产了。那小妾口口声声说是她害得自己小产,最开始她的丈夫不信,毕竟她对那小妾的好她的丈夫也曾看见,也曾由衷的赞她贤良。但终究是敌不过那个小贱人的耳鬓厮磨,当她丈夫暴怒着质问她究竟是不是她做下的时候,她看见那小妾得意的笑容,她突然也跟着笑了。她突然明白人有些是不能给脸面的,那种人不知耻,也不懂道德良知,你放她一码,她却终究不会放过你。是故很快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一直给那个小妾安胎的大夫也突然“良心发现”说那个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其实不止三个月,又有人说见过那个奸夫的样子,她那迂腐的丈夫整日疑神疑鬼,最终将那小妾拉去浸了猪笼。那小妾被带走的前一天晚上她专程去给她送了行,那小妾咬牙切齿的问她你为什么陷害我,而她只是笑而不答,如同带笑的魔鬼。最终她给了那小妾一巴掌,又说:“你记得去阎王面前告我的状,不过我忘了,像你这种□□是应该直接被下地狱的。”“你诬陷我,你不得好死。”小妾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耳畔,而那天她主动极了,她用情至深的吻了她的丈夫,就仿佛他是另一个男人。很快她又再次怀孕,而与她同是怀孕的,是她的二嫂。她二嫂恰恰比她早了一个月,她胎象渐稳的时候,已经有大夫断言她二嫂这一胎是个男胎。至此,她二嫂更是嚣张,常常与她大嫂一同挖苦她,欺负她,她那日在书房写字,突然莫名其妙写了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突然丢了笔,又觉得自己是个恶魔,但很快她又想,不过是把灵魂交给魔鬼,只要能让自己痛快,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她二嫂的孩子也没有了,流下来一个未成形的男胎,她的婆婆借此整日以泪洗面,而她那二嫂,也如同一个斗败了的公鸡,有时候还十分的疯癫。后来不晓得是谁告诉她二嫂说她小产另有隐情,二嫂跟大嫂吵了一架,虽不说证据确凿,但就此,她大嫂被婆婆强制送到了庄子上,而她的二嫂,彻底疯了。于是她又把手伸向了她的婆婆,那个抢了她儿子,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的老妖妇。说实在的,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当然了,从那天开始,她只觉得她的日子越来越好,即使他的丈夫沉溺于女色,她也不再觉得什么。因为自从生了三女儿,她就已经想了个法子让丈夫彻底在播撒不出种子。任他多少个小妾又如何。迎亲的人到了。她笑望她的女儿,她的女儿长得实在像她,性子却不像。也好,她的性子实在不好,早在许多年前,早在宫里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觉得了。只是好不好的,她都圆圆满满的走完了一生。有时候她也会梦见那个人,即使有时候她是恨的,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会梦见他。如果在有生之年她还能见他一次,即使冒着勇气上前去见了,也不晓得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她这样想着,恰逢艳阳高照,她被太阳晃出了眼泪,众人都以为她这是舍不得女儿,也正好,她已经许久未哭过,就在此次哭个痛快,也未尝不可。   ☆、灯枯 她风烛残年。油尽灯枯之际,她瞧着跪在自己床边的子孙,张口想念一句佛,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曾经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被打入冷宫无人送终,梦见她的儿子被人杀害,梦见她的养子与她反目成仇,梦见自己的权柄被别的女人夺走。她初入宫的时候,对爱情与帝王抱有美好的幻想。她因是做人继室,所以没有龙凤红烛,也不必结发,所以从一开始,她的人生就是残缺的。入宫第三天,她的丈夫,这世上九五之尊就牵着一个孩子来到她的宫室。她瞧着丈夫对那孩子微笑,笑容里有着许多的怜爱疼惜,她突然心头一软,觉得那个孩子好可怜。后来那个孩子成了天子。她初怀孕的时候,她的丈夫并不高兴,也因为她丈夫的不高兴,她整日忧思恐惧,生怕她的丈夫一声令下要了她肚子里孩子的命。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君心难测,何况她的丈夫是那样喜欢太子,喜欢之前那位皇后为他留下的嫡子。任凭你斗天斗地,你终归是斗不过一个死人。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了自己丈夫对那位早早逝去的皇后是那样的心存惦念,即使他对她也是不薄,但是她晓得不一样。在失望之后,她开始渴望权利。对权利的渴望就是突然间沸腾然后不可遏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过渴望就是渴望,虽然很快她的丈夫就死了,她的养子继承王位,为避嫌,她忍痛将她年幼的儿子送去军营,也是从那时候她在心中暗暗起誓,若她儿子可以大难不死平安归来,她必要替她的孩子去争这个王位。她把这一切都交给了上天去裁度。她的儿子兵戈铁马,然而她在后宫只是平安无事,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世人皆曰皇帝仁孝,而她也因安分守己博了个贤名。唯有那次,人人传她儿子身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有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皇帝过来给她报丧,她瞧着皇帝面容里的沉静与哀伤,有那么一个恍惚,她以为皇帝是把她当母亲的。不过都说了那其实只是个恍惚。她是个聪明女子,伤心之余,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告诉她,皇上这几日不眠不休,但实际上胃口是极好的,而且虽是强撑不睡,实则却是那东西吊着精神。她的养子从来都是如此,她的养子看上去宅心仁厚,人人都对他赞赏有加,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却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孩子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流露过他的心机与狠毒。自然了,这也无可厚非。他是中宫嫡子,却偏偏生母早逝,他所有的机敏,都只是想守护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宝座。实际上他也确实登上了皇帝宝座,不像她的儿子,日日受边关苦,而让她真正未料到的,是他的儿子居然毫无她那样的野心。也是在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一个连生死都已经经历过的人,那些东西也确实不够吸引他。或者说他是觉得虚无吧。在晓得这个道理之后,许久未流过眼泪的她却突然不能遏制的掉泪;她曾经一直逃避自己儿子所受的辛苦,心中所念,皆不过是告诉他撑过这一段便会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将来。她儿子一生未登帝位,倒也无碍,毕竟她曾经将他推到了权利的顶峰,让他收万民敬仰,即使他从未受过万民跪拜。但她始终忘不掉的,是那次那个女子跪在她面前,她儿子瞧上的女子,她确实怎么都没有瞧上她。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够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也没有一个强大的母家。但她确实欠他良多,便最终也答应让这个女子做她的儿媳妇。那时候这女子跪在她面前,神色既哀戚又坚毅,她承诺说此生不嫁,神情全不似作伪,那一瞬间她承认,自己有片刻的动容。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认命了。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认命,却未曾想她便是如此命不该绝。在晓得她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她差些就喜疯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相信天意,她开始去完成自己所有的祈盼。“年儿。你要听话。”她的第一个孙子,三岁登基,自八岁开始就住在皇宫里陪她。只可惜跟他母亲长得太像,半点没有她儿子小时候的样子。不过这也无所谓。他聪明,懂事,却有些浮躁了,是故她孙子的眼泪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却还是用手与缕他的头发,笑着说:“多听你叔父跟婶母的话。”因是过继给了先帝,是故她的孙子只能称自己的亲生父母为叔父婶母。但还好他们没为此出现过什么嫌隙,她这个孙子,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她每每见他身着龙袍,便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不过很快她也就瞧不见这些了,她手上着实也太多杀孽,也不晓得到时候去见先帝跟她丈夫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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